显示器幽蓝的光芒映照在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上，那张来自匿名彩信的照片，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
老周和那位秦大师眼中一闪而过的机械红光，与照片里那只义眼的反光角度、色泽，乃至内部微不可察的电路纹理，竟诡异地重合。
林渊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
他迅速调出过去一年多所有接触过的所谓“专家”的资料，指尖在键盘上疾速敲击，一行行数据在屏幕上飞速滚动。
当他将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名字与一份三年前的会议纪要重叠时，心脏猛地一沉。
那是一场在瑞士举办的海外文物回流高端研讨会，照片上，三人并肩而立，笑容可掬。
而在他们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与主办方握手，正是江城鉴宝界泰山北斗、民间鉴宝协会的常务副会长——马文彬。
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近期几起被他亲手揭穿的重大造假案，背后总有几个上蹿下跳的小角色，而这些人的师承关系，无一例外都指向了马文彬的门生故旧。
林渊缓缓合上笔记本电脑，金属外壳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刺耳。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不是巧合……是清场。”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被猎杀者反噬前的森然。
马文彬这是要扫清所有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障碍，而自己，显然是那块最碍眼的绊脚石。
次日清晨，刺眼的阳光刚刚穿透薄雾，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便打破了公寓的宁静。
林渊打开门，门口站着一脸谄媚笑容的赵虎，他身旁还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林大师，早啊！”赵虎热情得有些过分，“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陈总，专做工程的，手底下有几个工地。这不，有好事儿想着您了。”
那名陈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精明而审视：“林先生，久仰大名。我这儿……有点烫手的东西。”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前两天，我南郊的工地连夜施工，挖出来一把好东西，看着像战国的青铜剑。这事儿要是捅出去，文物局一来，可就得上交了。我寻思着，不如找个懂行的行家私下出了。”
他说着，递过手机，屏幕上是一张高清照片。
一把造型古朴的青铜短剑，剑身布满绿色锈斑，锈色层次分明，过渡自然，一看就是千年岁月留下的痕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剑格下方清晰的四个鸟篆铭文——“越王少子”。
“陈总开个价吧。”林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爽快！”陈总横起两根手指，“听说您眼光准，咱们就赌您的眼力，这把剑要是真的，一口价八十万。您要是看着不对，当个玩意儿，十万块您拿走，就当交个朋友，这事儿就此打住，谁也别再提。”
在陈总递过手机的一瞬间，林渊的真实之眼早已洞穿了一切。
那斑驳的绿锈之下，现代合金冰冷的金属光泽无所遁形；所谓的千年包浆，不过是电解酸蚀与矿物颜料巧妙叠加的产物；而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剑身，在微观视角下，两条细微的现代模具接缝线暴露无遗。
制造时间，不超过两个月。
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林渊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将手机还给对方：“照片看不准，东西在哪？我得亲眼上手看看。”
当晚，交易地点定在了城郊一处废弃的修车厂。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混合气味，一盏昏黄的钨丝灯泡悬在半空，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详的色彩。
那把“战国青铜剑”被郑重地放在一块红布上，周围还散乱地摆放着几件陶罐、玉器，营造出一副刚刚出土的假象。
就在林渊准备验看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哎呀，这么热闹？老远就闻到一股生坑的土腥味，果然是有宝贝出世了！”
马文彬捋着他标志性的山羊胡，在一群藏家的簇拥下“偶然”现身。
他径直走到红布前，戴上白手套，拿起青铜剑，故作姿态地端详了半天，随即抚须赞叹：“此剑形制规整，铭文清晰犀利，锈色入骨，依老夫看，九成真！陈总，你这可是挖到宝了！”
周围的藏家顿时一阵骚动，看向那把剑的眼神变得无比炙热。
马文彬的话，在江城古玩圈，就如同金科玉律。
林渊仿佛没听到这一切，他蹲下身，没有戴手套，指尖轻轻触碰在冰冷的剑格之上。
瞳力瞬间催动到极致，视野穿透表层，深入到金属的微观结构。
电镀层下，那条比发丝还细的模具接缝线，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缓缓站起身，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要了，十万。”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马文彬的脸色微微一僵，而赵虎则强行压下嘴角那抹得意的笑意，迅速转身，在众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给一个号码发去了短信：“鱼已咬钩。”
林渊带着那把价值十万的假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驱车去了城西的老城区。
在一间毫不起眼、挂着“柳记金属修复”牌子的作坊里，他见到了柳姨。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匠人，是父亲吴老当年的至交，也是国内顶尖的金属文物修复专家。
柳姨戴上高倍放大镜，只扫了一眼，便将青铜剑轻轻放下，语气笃定：“典型的‘电铸翻模加化学做旧’，瑞丽那几个黑作坊的最新手艺，糊弄外行足够了。”
她没有多问，只是熟练地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枚刀片薄如蝉翼的微型采样刀，在剑脊一处极其隐蔽的凹槽内，轻轻刮下了一粒几乎看不见的金属微尘。
“我帮你做个无损成分分析，数据出来，就是铁证。”柳姨的眼神锐利如鹰，“顺便……帮你把这份证据，在公证处做个备份。”
三个小时后，一份详尽的报告出炉：剑身合金中，工业用锰的含量，超标十二倍。
林渊将柳姨操作的全过程，连同最终的报告，用针孔摄像机录制成了一段加密视频，分别存入了两个不同的U盘。
“小渊，”临走前，柳姨忽然叫住了他，神情有些凝重，“马文彬最近正在为协会换届选举四处拉票，打出的旗号就是要‘整顿民间乱象，肃清行业歪风’。你这把剑……怕是要被他当成祭旗的靶子，用来杀鸡儆猴啊。”
“谢谢柳姨，我心里有数。”林渊点了点头，转身走入夜色。
冰凉的夜风拂过脸庞，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却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
他站在街角，打开手机，将一段精心剪辑过的、只包含马文彬在交易现场“掌眼”点评的录音，发送到了老师吴老的邮箱中，并附上了一句话：“老师，我想参加下周市文化馆的公益鉴宝日。”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林渊收起手机，抬头望向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
他知道，马文彬为他准备的盛大“葬礼”，也将是自己亲手送给对方的，一场最华丽的审判。
那封邮件，就是他递出的第一张请柬。
接下来，他只需要静静等待，等待那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为他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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