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
不是通过别人的转述，不是通过光幕的播放，而是以一种更加残酷、更加真实的方式——亲身“体验”。
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灼热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他的大脑皮层，将他那份刚刚因为“世界的真相”而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觉悟，冲击得支离破碎。
父亲的嘱托、未来的自己那冰冷的面容、三笠悲伤的泪水、阿尔敏愤怒的质问……以及最后，那足以将整个世界都化为乌有、将所有生命都践踏成血泥的、末日般的“地鸣”。
那不是可能性。
那是……由他亲手造就的，无法挽回的结局。
【“你……你这个……恶魔……”】
一声颤抖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低语，如同魔咒般在死寂的食堂内响起。这个称呼像是一颗被扔进火药桶里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那根名为“恐惧”的引线。
他们怕了。
他们是真的怕了。
在亲眼目睹了那如同天谴般的“未来”之后，他们再也无法将艾伦，视作同类。那个口口声声要驱逐所有巨人、为人类献出心脏的少年，其最终的归宿，竟然是化身为比所有巨人加起来都要恐怖亿万倍的、真正的灭世魔王！
“唰！唰！唰！”
数十个训练兵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刀刃，刀锋颤抖地，对准了那个站在食堂中央的、沉默不语的少年。
【“你们……想对艾伦做什么？”】
三笠冰冷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让周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她向前一步将艾伦护在了自己的身后，拔出了双刀，眼神锐利如刀锋冷冷地扫视着每一个将武器对准艾伦的“同伴”。
【“把刀……收回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凛冽的杀意。阿尔敏也立刻站到了艾伦的另一边，虽然他没有拔刀，但他的脸上却写满了决然。
【“大家冷静点！那只是……那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性！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他大声地辩解着，试图安抚众人那早已被恐惧支配的情绪。
然而，他的话语在此刻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因为连他自己在看到了那副地狱般的景象之后，心中也充满了动摇与……恐惧。
艾伦……真的会那么做吗？为了所谓的“自由”，不惜毁灭整个世界？
食堂内内战的阴云再一次密布，一触即发！
【让·基尔希斯坦/康尼·斯普林格】
“都……都他妈给我冷静下来！”
一声沙哑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怒吼，从人群中响起。
不是艾伦也不是三笠，而是让·基尔希斯坦。
他没有拔刀，只是用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光幕，又看了看被三笠护在身后、如同失了魂一样的艾伦，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内心此刻正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
恐惧？当然有。当看到那无数超大型巨人踏平大陆的画面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那股绝望感捏爆了。他甚至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想立刻拔刀，将这个未来的“灭世魔王”扼杀在摇篮之中。
但是……理智，那份被残酷现实磨砺出来的、属于指挥官的理智，却死死地按住了他的手。
杀了他？然后呢？
让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之前光幕播放的所有画面。
没有艾伦，托洛斯特区的城门就无法堵上，他们这些人或许早就死在了五年前的那场战斗里。
没有艾伦他们甚至连“女巨人”的真面目都无法揭穿。
没有艾伦他们更不可能知道“世界的真相”，只会在墙内，像一群无知的牲畜，浑浑噩噩地活下去，直到墙外的敌人，再一次破门而入。
最重要的是……
让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三个面如死灰的“叛徒”身上。
杀了艾伦，谁来对付他们？谁来对付墙外那个强大的、拥有着远超他们想象科技的“马莱”？谁来对付那个将他们视作“恶魔”、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世界”？！
“我问你们……”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转身面对着那些同样举着刀，满脸恐惧与愤怒的同伴们，“你们以为杀了艾伦，一切就结束了吗？！你们以为杀了他，我们就能得到和平了吗？！”
“别他妈做梦了！光幕已经告诉我们了！真正的敌人在墙外！在海的另一边！是一个我们根本无法战胜的、庞大的世界！”
“艾伦这个混蛋……他未来的确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恶魔！但是现在！至少在现在！他是我们……唯一能和那个世界抗衡的力量！”
让的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让许多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训练兵稍微冷静了一些。他们握着刀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眼神中露出了迷茫。
“可是……可是让……”康尼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指着依旧失神的艾伦，脸上满是泪水，“‘地鸣’……那可是‘地鸣’啊！他会杀了所有人的！不仅仅是墙外的敌人！可能……可能连我们都会……”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那些由同胞变成的巨人。仇恨是那么的真实。但毁灭世界的恐惧，却更加压倒一切。他不知道该相信谁，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去了。无论是被巨人吃掉，还是被……自己人踩死。
让看着痛苦的康尼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地鸣。
那份足以将所有道理都碾碎的、绝对的“恶”，他又该如何去辩解？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那个此刻看起来最不可靠的人身上。他再次转向艾伦，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
“喂！艾伦！你这个送死急动先锋！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光幕里那个……那个家伙，真的是你吗？！你真的会……为了自由，做到那种地步吗？！”
【莱纳·布朗/贝尔托特·胡佛/亚妮·利昂纳德】
食堂的角落早已被所有人下意识地孤立开来，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恐惧是会传染的。
但对于莱纳三人而言，当他们看到“地鸣”画面的那一刻，内心深处涌起的却并非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荒谬到极致的、混合着解脱与更深层绝望的复杂情绪。
“原来……是这样啊……”
莱纳缓缓地靠在了墙壁上，一直紧绷的、属于“战士长”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地、无可挽回地，断裂了。
他突然笑了，笑得无比苦涩，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输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输了。
他们以为自己是手持利刃的“战士”，前来审判岛上的“恶魔”。
搞了半天，他们只是三个拿着小刀的孩童，闯进了一头远古巨龙的巢穴，还试图去拔掉巨龙的牙齿。而现在这头巨龙……马上就要醒了。
“地鸣……”莱纳喃喃自语，这个词汇是他们马莱战士从小听到大的、最恐怖的噩梦，是悬在所有马莱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们发动“始祖巨人夺回计划”，其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从帕拉迪岛手中，夺取这柄剑的控制权。
可现在光幕告诉他错了。
他们不是来夺剑的。
他们是来……叫醒那个握着剑的魔王的。
“我们……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啊……”莱??苦涩地笑着，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故乡雷贝利欧收容区里，那些家人们的脸庞。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无数的超大型巨人踏过海洋，将那片他拼了命也想守护的故土，连同他所有的亲人、所有的罪孽，一同碾成粉末的景象。
那份绝望是如此的沉重，甚至让他连恨意都无法再提起了。
恨艾伦吗？
不。
他现在只恨自己。恨那个愚蠢地撞开玛利亚之墙的、自以为是的自己。
“莱纳……”贝尔托特的声音，抖得已经不成样子。他看着光幕，又看了看那些将刀对准艾伦的训练兵，眼中非但没有幸灾乐祸，反而充满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恐惧。
“不能……不能让他们杀了艾伦……”他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惊恐地说道，“如果现在杀了他……‘始祖之力’会随机转移到某个艾尔迪亚的新生儿身上……到时候……就再也找不到了！马莱……就真的完了！”
亚妮没有说话，但她那紧握的拳头，也表明了她的立场。
这一刻，这三个来自墙外的“敌人”，竟然比任何墙内的人，都更不希望艾伦·耶格尔死去。
这是何等的讽刺。
【墙外-调查兵团】
“疯了……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韩吉·佐耶的身体晃了晃，如果不是身旁的士兵及时扶住了她，她恐怕已经瘫倒在地了。
她看着光幕中那毁天灭地的“地鸣”景象，又看了看自己那群因为埃尔文之死而悲痛不已、却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部下们。
希望？
那算什么希望？
那根本就是通往地狱的单程车票啊！
“利威尔……”韩吉的声音沙哑，充满了绝望，“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她第一次，对埃尔文穷尽一生所追求的“真相”产生了怀疑。如果真相的尽头，就是这副地狱光景，那他们当初，是不是还不如就当个无知的、被圈养的牲畜，在墙内浑浑噩噩地死去，来得更加幸福？
“我们是不是……不该把他逼到那一步？”
利威尔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光幕。
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死鱼眼，此刻却像是一潭被投入了巨石的死水，翻涌着剧烈的情感波涛。
他看到了艾伦在未来发动了地鸣。
他也看到了三笠剪短了头发含泪对艾伦说：“你自由了。”
他还看到了阿尔敏站在废墟上愤怒地质问着艾伦。
这些未来的碎片零碎，混乱，却又指向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结局。
——艾伦最终会和三笠、阿尔敏，这些他最想保护的同伴站到对立面。
他为了保护他们选择了毁灭世界。
而他们为了阻止他毁灭世界，最终……选择了他。
“埃尔文……”利威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个男人的脸，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舍弃了一切，也要看到的……真相的后续啊。”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地狱笑话。”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中的所有情感，都已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刺骨的冰冷。
“韩吉。”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传令下去。”
“从现在开始艾伦·耶格尔，列为最高等级的……监视对象。”
“在他学会完全掌控‘始祖之力’前，绝不允许他再和任何拥有王室血脉的人进行接触。”
“以及……”
利威尔的眼神变得无比危险。
“做好……随时将他处理掉的准备。”
他做出了决定。
无论未来如何，他都绝不允许艾伦走上那条毁灭世界的道路。
哪怕……那意味着要亲手将这个他刚刚才决定要托付未来的少年，彻底抹杀。
这就是他，作为“人类最强士兵”，所必须背负的觉悟。
【艾伦·耶格尔】
“我……”
在所有人的注视、质问、恐惧与杀意之中，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碧绿色的眼眸中，没有了之前的迷茫与虚无。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无尽悲伤与滔天怒火的、极致的平静。
他看到了。
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
他看到了，为了阻止他，汉吉分队长和调查兵团的同伴们，是如何驾驶着飞机，冲向那如同神明般的自己，最终化为飞灰。
他看到了，莱纳和亚妮，这些昔日的敌人，是如何与阿尔敏、三笠并肩作战，只为阻止他的前进。
他看到了，墙外的世界，那些无辜的、甚至连艾尔迪亚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是如何在他的脚下，绝望地死去。
他也看到了，自己最终，是如何死在了……他最爱的人的手中。
那份痛苦，那份绝望，那份罪孽，是如此的沉重，足以将任何人的灵魂都彻底压垮。
但是……
艾伦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看到了因为恐惧而将刀对准自己的同伴。
他看到了因为真相而崩溃痛哭的康尼。
他看到了试图用理智控制局面的让。
他看到了不顾一切维护着自己的三笠和阿尔敏。
他还看到了角落里那三个同样被命运逼到了绝境的、可悲的“敌人”。
然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卡尔拉，在临死前，那最后的叮嘱。
【“艾伦！三笠！你们要活下去！”】
活下去。
是啊……活下去。
在这个该死的世界，想要让自己的同伴，能够平平安安地、有尊严地活下去，是一件……何等奢侈的事情啊。
“我……”
艾伦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没有回答让的问题，也没有理会那些对准自己的刀刃。
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穿过了食堂的墙壁，穿过了帕拉迪岛的高墙，穿过了那片蔚蓝色的海洋，望向了那个……对他恨之入骨的、遥远的世界。
【“……我只是，不希望他们白白死去。”】
他轻声说道。
【“无论是我的母亲，还是调查兵团的各位。”】
【“无论是墙内的人，还是……”】
他的话语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不见底的痛苦。
【“……未来，那些会因我而死的人。”】
【“他们的死都必须有意义。”】
【“而我将会赋予他们意义。”】
他说着一些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但那份话语中所蕴含的、足以将整个世界都作为祭品的、恐怖的觉悟，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股源于灵魂深处的……寒意。
那一刻他们仿佛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冲动、热血的少年艾伦。
而是一个……已经背负了未来所有罪孽，即将踏上那条永无止境的、名为“自由”的地狱之路的……殉道者。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