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心率曲线,数值停在七十五,绿线平得几乎贴着底。弹幕刚刷过一轮“这也能算挑战”,他没接话,只把音量调低了两格。
连麦画面里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卫衣,头发松松扎成马尾,额头渗着细汗。她叫小满,ID右下角挂着星浪平台的签约标。周野之前翻过她的直播记录——场均观看不到三百,评论区冷清得像凌晨的街道。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负债十三万,母亲在ICU住了四个月。
“你确定要继续?”周野问。
摄像头那头的女孩点点头,声音有点抖:“退出要扣三万推荐位费,我赔不起。”
直播间计时器还在走。规则已经公示:心跳超一百二赢一万,超一百四再加两万;失败的人必须完成惩罚任务。原本设计的是喝冰水,但系统临时替换成“倒立喝可乐”,理由是“更具观赏性”。周野知道这不是意外,是平台惯用的手法——把压迫包装成节目效果。
他看了眼后台,录屏进程已开启,加密通道同步上传中。
“开始吧。”他说。
小满深吸一口气,慢慢翻身倒立。动作迟缓,肩膀微微发颤。可乐瓶递到嘴边时歪了一下,液体顺着嘴角滑下去,滴在地毯上。她调整姿势,重新对准,仰头灌了一口。
气泡冲进喉咙的瞬间,她呛住了。
咳嗽声通过麦克风放大,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摔下来。周野立刻抬手:“暂停流程。”
但他没有关直播。
运营私信弹出来:“要不要切画面?观众举报了‘疑似人身伤害’。”
周野敲字回:“保留全程。”
镜头继续拍着。小满趴在地上喘气,脸涨得通红,一边咳一边摆手说没事。周野让她休息两分钟,期间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最近吃的外卖、战队训练日常。语气平稳,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知道,刚才那几秒,已经足够。
心跳没飙上去,反而因为紧张压到了危险区间。这不是兴奋过度,是恐惧引发的生理抑制。而平台不管这些,规则只认结果:输了,就得罚。
两分钟后,小满自己提出继续。
“我不停,钱就一直欠着。”她说,“每天睁眼就是债,比这个难的事我也试过。”
周野没劝。他点了确认,倒计时重启。
第二次尝试比第一次更糟。她刚撑起身子,血压变化导致眼前发黑,整个人软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可乐洒了一地,瓶子滚到墙角。弹幕炸开,有人发“报警电话”,有人刷“平台吃人”,也有人冷嘲热讽“没人逼你来”。
周野终于开口:“今天到这儿为止。”
他没提规则漏洞,也没指责谁。只是对着镜头说:“今晚的挑战,比我想象中沉重。娱乐有边界,下次我们会更谨慎。”
说完,他关闭了心跳数据共享窗口,顺手将录屏文件重命名为“心跳挑战_样本1_非自愿性表现”,拖进加密传输队列。
直播还没结束。他切换背景音乐,谈起上周战队内部对抗赛的趣事,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小插曲。观众渐渐被带偏节奏,弹幕重新活跃起来。
而在监控室,陈砚舟收到了上传完成的提示。
他坐在办公桌前,手指在键盘边缘轻轻划过,没有点开视频。屏幕右下角显示时间:九点四十七分。距离星耀正式上线“连麦挑战赛”还有十五小时三十八分钟。
他打开加密通讯,给周野发了条消息:“收到。继续播。”
消息发出后,他调出另一份表格——星耀旗下主播的签约明细。小满的名字不在公开名单里,但在一份子合同附件中被标记为“潜力回收型资源”,备注栏写着“可承受高强度压力测试”。
他把这一行复制下来,存入新文档,标题为《隐性条款与心理耐受阈值关联分析》。
然后合上电脑,起身走到窗边。
雨势弱了些,楼下路灯映在湿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带。一辆网约车缓缓驶过,车窗映出模糊的广告牌,上面是某饮料品牌的代言人笑脸。
他站了几分钟,转身回到监控台,重新调出周野的直播流。
画面里,周野正笑着讲一个老队员打游戏掉线的糗事,气氛轻松。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注意到,他的左手始终搭在麦克风支架上,指节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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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断开连麦后没再上线。
她坐在出租屋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直播间回放界面。刚才那段视频已经被她删了三次,又重新下载。每次看到自己倒立时摔倒的画面,胃里就一阵抽紧。
房东下午来催过房租,说再不交就要换锁。医院昨天发来缴费提醒,金额比上个月多了两千。她打开银行APP,余额显示三千零七十二块。
她把手机倒扣在膝盖上,抬头看向墙上贴着的日程表。上面用红笔圈出明天凌晨一点的时间点,旁边写着:“连麦挑战,赢五十万。”
那是星耀官方主办的赛事,号称“全网最高奖金真人秀”。报名条件只有一条:签署免责协议。
她记得签的时候,工作人员笑着说:“放心,不会让你死的。”
她当时也笑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笑像是别人脸上套的一层皮。
她摸出充电线,插上手机,重新登录直播平台。草稿箱里躺着一条未发布的动态,内容是:“如果有一天我倒下了,请记得我不是自愿的。”
光标闪了十秒,她点了删除。
然后打开战队官网,在搜索框输入“暗刃”。
页面跳转,出现周野昨晚直播的预告截图,标题是《今晚,我们来玩个心跳》。她点进去,发现视频已被设为仅限粉丝观看。她申请关注,等待审核。
五分钟后,页面刷新,权限通过。
她戴上耳机,按下播放。
从头看起。
当听到周野说出“心跳超过一百二十,赢一万”时,她的呼吸顿了一下。接着看到随机抽取连麦对象,自己的ID跳出的那一瞬,她猛地坐直了身体。
原来不是巧合。
她是被选中的。
不是因为运气差,而是因为她符合某种条件——负债高、人气低、没退路。
视频播到她倒立失败、呛咳不止的片段时,她暂停了。画面定格在她满脸涨红、双手撑地的样子。她盯着看了很久,忽然伸手触了触屏幕,指尖落在自己映出的眼睛上。
一滴水落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雾。
她没擦。
继续往下看。
直到周野说出那句“娱乐有边界”,她才终于松开攥紧的拳头。
她退出视频,找到评论区。最新一条留言是:“主播是不是真傻?这种规则也敢参加?”
她打字回复:“你不欠钱,所以你觉得可以选择。”
发送后,她关掉APP,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
屋里很安静。窗外传来远处地铁驶过的震动,床板跟着轻颤。
她躺下来,闭上眼。
脑子里反复回放的不是惩罚过程,而是周野在直播里说的另一句话:“人可以撒谎,数据不会。”
她不懂什么叫数据。
但她知道,自己的心跳,确实不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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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野结束了整场直播。
最后十分钟他一直在聊战队食堂的新菜单,语气自然,节奏稳定。下播前还和常驻观众互动了几句,感谢礼物,约定下周再见。
摄像头关闭后,他没动。
房间陷入安静,只有主机风扇低鸣。他盯着黑掉的屏幕,看见自己映出的脸——眉头压得很低,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摘下耳机,轻轻放在桌角。
没有起身,也没有关灯。只是坐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麦克风支架的接口处,那里有一道旧划痕,是他去年摔过一次留下的。
过了几分钟,他重新戴上耳机,打开本地录屏文件,拖动进度条,回到小满倒立失败的那一刻。
他放慢三倍速,逐帧查看。
她的肌肉在颤抖,呼吸频率紊乱,瞳孔因缺氧轻微扩散。这些细节普通观众看不见,但法务团队能读出来。
他截取了几张关键画面,打包压缩,准备明天一早交给技术组做压力模型还原。
然后退出编辑软件,打开战队内部通讯群。
群里很安静。陈砚舟发过一条消息:“按计划执行后续观测。”
他回了个“收到”。
刚退出,手机震动。
是一条平台通知:您参与的直播内容涉嫌传播不当行为,已被限流处理。
他看完,锁屏,放进抽屉。
屋里只剩显示器微弱的待机红灯,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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