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城市还未完全苏醒。会展中心外的风带着昨夜雨水的凉意，吹动了台阶旁临时搭起的横幅一角。陈砚舟站在入口阴影处，指尖轻压墨镜边缘，确认无人注意后才抬步走入。
沈知意紧随其后，录音笔贴着掌心，她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两人穿过安检通道，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扰某种刚落地的平衡。
会场内灯光已亮，媒体席陆续有人入座。闪光灯试闪了几下，调试设备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他们选了后排靠左的位置坐下，正对舞台侧门。这个角度既能看清全场，又不会被镜头轻易捕捉。
九点十七分，主持人走上台。没有冗长开场，只有一句：“今天，我们等一个人回来。”
陆沉从侧门走出时，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稳。他穿一件浅灰西装，领口别着一枚蓝色徽章——和“反深海联盟”的标识一模一样。他的脸比三年前瘦了一圈，眼角有了细纹，可目光扫过人群时，没有躲闪。
“谢谢你们还愿意听我说话。”他站定，声音不高，却传到了最后一排，“三年前，我签了一份合同。不是因为想退圈，是因为他们告诉我，如果我不退，我的母亲会在手术台上‘出意外’，我妹妹的名字会被从艺考名单里删掉。”
台下有人停下记录，有人抬头盯着他。
“我没有报警。”陆沉继续说，“我知道报了也没用。他们的关系网能盖住证据，也能让证人闭嘴。所以我走了，走得悄无声息，连一句告别都没敢发。”
他停顿了几秒，喉结动了一下。
“我不是清白的。我是害怕的人。但我现在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人把那些不能说的事说了出来，有人把藏在后台的规则摆上了台面。我不再是那个只能低头走路的人了。”
掌声响起，起初稀落，随后连成一片。有记者低头抹了下眼角，迅速抬手继续拍摄。
陈砚舟没鼓掌，只是将墨镜摘下，放在膝上。他的视线落在陆沉的手上——那双手一直平放在讲台边缘，没有颤抖，也没有握紧，像是终于找到了该停留的地方。
沈知意按下录音键，低声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合同编号对应。”
陈砚舟没回应。他知道那份合同的存在，也知道它曾被藏在“深海资本”旗下一家文化公司的废档库里。三个月前，沈知意通过工商变更记录顺藤摸瓜，翻出了扫描件。条款里明确写着：“乙方须于签约后七日内宣布无限期退出公众视野，否则视为违约，甲方可启动附属安全协议。”
没人知道“附属安全协议”是什么，但陆沉的母亲当天就被调换了主治医生，妹妹的模拟成绩莫名被判定作弊。
这些事没写进发布会通稿，也不需要写。当一个人愿意当众承认自己曾因恐惧而屈服，就已经是对谎言最重的一击。
“我知道很多人在问，我是不是借势复出。”陆沉忽然换了个语气，“如果是两年前，我会顺着这个势头接代言、上综艺，尽快把名气赚回来。但现在我不需要了。”
他抬起手，指向台下某个方向，恰好是陈砚舟所在的位置，却又不像是在看某个人。
“真正让我回来的，不是热搜，不是同情，而是昨天晚上，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给我发私信。她说她也在被公司威胁解约，但她现在敢去举报了，因为她看到了我站出来。”
他声音微哑：“如果我的消失曾经让别人觉得沉默是唯一的路，那我希望我的出现能让更多人知道——你不用一个人扛。”
台下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响的掌声。
沈知意轻轻呼出一口气，肩膀松了下来。她转头看向陈砚舟，发现他正望着舞台，眼神平静，像是在确认一件早已推演过无数次的结果。
“你觉得他会走回头路吗？”她低声问。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陈砚舟回答，“今天之后，他要么彻底站在光里，要么就会被自己点燃的火反噬。”
沈知意懂他的意思。陆沉这一趟不是复出，是把自己钉在了是非线上。往后他每接一个项目，都会有人追问是否合规；每一次露面，都会被拿来和过去对比。他不再是单纯的艺人，而成了某种象征。
主持人开始收尾，提示提问环节取消，发布会到此结束。
陆沉鞠了一躬，转身朝后台走去。经过侧幕时，他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会场。目光掠过人群，最终落在后排角落。
陈砚舟没回避。两人视线短暂相交，谁都没动。
那一瞬，没有致意，没有点头，甚至连嘴角都没扬起。但他们都明白，这场仗打到今天，已经不止是为了扳倒某个名字，而是为了让下一个面临选择的人，不必再独自面对黑暗。
人群开始离场，椅子拖动的声音混杂着议论。有记者边走边打电话：“……对，是真的，不是洗白，是他自己说的……”
沈知意合上录音笔，看了眼时间：九点四十三分。
“我们走吗？”她问。
陈砚舟没立刻起身。他将墨镜重新戴上，手指在镜框边缘停了片刻。
“再等两分钟。”他说。
沈知意没问为什么。她知道他在等什么——舆情系统的推送要来了。
零点那次之后，他一直留意着“陆沉复出”的走向。昨夜系统更新时，那条关键词的状态从“待定”变成了“爆→真实”。这意味着，未来四十八小时内，这件事不仅会上热搜，而且公众情绪将以支持为主导，质疑声会被逐步消化。
这不是操控，是验证。
十点整，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只显示三行字：
**#顶流陆沉复出#爆→真实**
**某选秀节目数据造假案将二次开庭**
**电竞选手集体维权事件获法律立案**
他看完，锁屏，收起手机。
“可以走了。”他说。
两人起身往外走。经过服务台时，一名工作人员递来一份纸质简报，说是主办方整理的媒体反馈汇总。沈知意接过，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写着：“《都市晨报》评论：这不是一次回归，而是一次行业伦理的重新校准。”
她没多看，把简报夹在臂弯里。
走出会展中心大门，阳光斜照下来，晒在肩头有些发烫。外面围了不少粉丝和路人，举着手机拍照，议论纷纷。有人认出了沈知意，小声喊了句“记者老师”，她微微颔首，没停下。
陈砚舟走在前面半步，步伐稳定。路过一辆停靠的采访车时，车载屏幕正播放发布会直播回放。画面里的陆沉说：“……所以我不怕被骂虚伪，我只怕没人听见。”
车窗反射出陈砚舟的身影，墨镜遮住了眼睛，只剩下半张轮廓分明的脸。
沈知意忽然开口：“你说，以后还会有人敢用这种方式逼人退圈吗？”
陈砚舟脚步没停。
“只要利益够大，总会有人试。”他说，“但下次他们得想想，会不会有第二个陆沉站出来。”
风吹起他的西装下摆，机械表带在阳光下一闪。
他们穿过人群，走向路边等候的车辆。司机拉开车门，沈知意先坐了进去。陈砚舟站在车外，最后回望了一眼会展中心的大门。
门内，清洁人员正在拆除背景板。蓝色徽章的图案被一点点撕下，纸角卷起，飘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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