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彻底驱散了夜的寒意,将惨淡却真实的光明铺满大地。然而,这光明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反而更加清晰地照出了龙脊镇的满目疮痍。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和焦糊味,顽固地提醒着幸存者们,那场毁灭性的灾难并非梦境。
小院之内,银色光幕静静矗立,流转着柔和而坚韧的光芒。光幕之内是摇摇欲坠的希望,之外则是无边无际的死寂与危险。
云舒靠坐在墙边,强忍着神魂深处阵阵针扎般的抽痛与身体的极度疲惫,挣扎着维持清醒。爷爷昏迷前耗尽最后气力吐出的那几个模糊字眼,不断在他疲惫的脑海中泛起焦虑的涟漪。
地枢院…碑…镇西…他低声重复着,眉头紧锁,爷爷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镇西…是指镇子西头吗?可是那里除了刚刚崩塌的大坝工地,还有什么?
秦月跪坐在苏老身旁,小心地为他擦拭额角的虚汗。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老人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床榻上艰难地画着一个简单的、残缺的符文轨迹,那动作极其轻微,若非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察觉。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她抬起头,眼眸中虽然布满血丝,却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地枢院…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一个极其古老而神秘的组织。苏老先生反复提及,定然极其重要。还有那个碑…上面记载了什么?或许…或许其中就藏着应对危局的关键?
这个猜测让两人的心都微微热切起来。
可是镇西…云舒的目光投向光幕之外,现在那里…还回得去吗?想到那片区域的恐怖景象,他的心就沉沉下坠。
再危险,也可能值得一试。秦月的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坚定,她看了一眼苏老,又望向光幕外那个蜷缩的小小身影,我们不能一直困守在这里。蕴灵髓的力量在不断消耗,食物和清水更是有限。我们必须主动去寻找出路!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云舒沉默了片刻,重重点头。
但在此之前,秦月话锋一转,忧虑的目光再次投向光幕之外,我们得想办法弄清楚外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他怎么办?
两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院外的男孩身上。
此刻,他依旧蜷缩在母亲冰冷僵硬的尸体旁,用那件宽大的旧夹袄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抱着膝盖,小小的背影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无比孤寂。他不哭也不闹,异常安静,只是偶尔会抬起头,茫然地、怯生生地望一望光幕内的两人,又迅速低下头去,将脸埋进膝盖里,彻底封闭了自己的内心。
他像一只在暴风雨中受尽惊吓、失去了所有庇护的小兽。
我们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云舒的声音低沉而肯定,白天或许情况稍好,但夜晚呢?
可是阵法…秦月为难地看着那层稳固的银色光幕。这光幕能单向传递死物已是侥幸,活物根本不可能穿过。或许…可以试试能不能在光幕上临时开启一个极小的缺口?
这个想法刚说出口,她自己就先摇了摇头:不行,太冒险了。苏老的警告言犹在耳。
两人再次陷入了困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直安静蜷缩着的男孩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脏兮兮的小鼻子微微抽动了几下,似乎在空气中努力地嗅着什么东西。然后,他茫然的目光带着一丝困惑,缓缓转向了院内那口枯井的方向。
他歪着头,沾满泪痕和污渍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理解的困惑表情。那井底散发出的微弱却纯净的净化气息和盎然生机,对于感知天生敏锐、且刚刚脱离邪物掌控的他来说,似乎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本能的吸引力,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与温暖。
他犹豫了很久很久,最终,用一种极小极小的、几乎听不见的、还带着浓浓嘶哑和巨大不确定性的声音,怯生生地朝着光幕的方向开口:
...那...那里...舒服
云舒和秦月猛地一愣,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这是孩子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哪里舒服?秦月立刻反应过来,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温暖柔和,好孩子,告诉姐姐,你说哪里舒服?
男孩似乎被这突然的回应吓了一跳,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但他那双空洞的大眼睛还是望着井的方向,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极其轻微地抬起来,指向院内:...井...里面...暖暖的...像...像太阳晒过的被子...
井?
云舒和秦月瞬间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惊讶和一丝豁然开朗的可能!
这孩子竟然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井底那微弱的地脉净化之气?并且能感受到其中安抚的意味?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云舒脑中迅速成型!
他立刻转头对秦月说,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发颤:手札!快!再仔细找找!有没有关于地脉之气能够安抚心神、滋养魂魄的记载?或者...或者有没有借助地脉灵息传递意念、沟通心神的法门?我记得爷爷手札里似乎夹杂着几页《龙脊风物志》的残篇,上面或许有相关记载?
秦月也瞬间激动起来,眼眸亮得惊人。她连忙再次捧起那本厚重泛黄的手札,飞速翻阅起来,专门寻找与地灵之气、安魂、沟通相关的只言片语,尤其留意那些笔迹不一、可能是后来黏贴或抄录的散页。
时间在紧张而期待的沉默中缓慢流逝。男孩说完那句话后,又恢复了抱膝蜷缩的姿势,但目光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空洞死寂,时不时地会悄悄地、快速地瞟向那口枯井。
云舒则闭上眼睛,努力忽略神魂的抽痛,全力回忆着之前引导地脉之力以及施展灵犀触时的细微感觉。
终于,秦月发出一声压抑着的低呼,充满了惊喜:找到了!这里!在一页附注的边角,有一小段非常古老的注解!地灵之气,源于坤元,淳和厚重,乃万物生机之母,可安魂定魄,滋养灵根。若灵枢微通,心意至诚,或可以自身灵息为引,借地脉灵息为桥,传递善意念波,抚平惊惶,沟通无言...后面的字迹被污渍掩盖了!
虽然残缺不全,但这寥寥数语,已然足够!
以自身灵息为引,借地脉灵息为桥,传递善意念波...云舒重复着这几个关键的字眼,眼中燃起了强烈的希望之光。他再次闭上眼睛,不顾精神上的极度疲惫,努力摒除杂念,沉下心神。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院中这口井底下——那丝已被他们成功激活的、微弱却异常纯净坚韧的地脉生机之气上。
他想象着自己的心神化作一缕温和的微风,将自己对那孩子的担忧、善意、以及想要保护他的纯粹意念,如同细微透明的涓流,缓缓地从自身心田流出,极其轻柔地注入那丝地脉之气中,再借着地脉之气自然散发出的微弱生机波动,如同水面的涟漪般,一圈圈地、极其柔和地向光幕之外扩散、传递出去...
这是一个极其抽象、极其精微且极度耗神的过程。云舒的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微微摇晃。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一种惊人的毅力死死支撑着,维持着那缕微弱却至关重要的意念连接。
院外,那一直蜷缩着的男孩忽然猛地抬起头,小小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强烈而真实的困惑。他不再看井,而是下意识地、疑惑地、直接地看向了光幕后方紧闭双目的云舒。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温暖、友善、带着一种笨拙却真诚的安抚意味的奇异波动,那感觉并非声音或图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情绪共鸣,一种无声的暖流,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心灵,轻轻包裹着他惊惶未定、几乎被冻僵的灵魂,传递着别怕、安全的简单却直接的意念。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奇异地不让他感到害怕,反而从中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感。他枯萎的心灵深处,似乎有一粒微小的种子,被这暖意触动,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颤动了一下。
他犹豫着,小小的身体紧绷了又放松,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审视。最终,对那缕暖意的渴望,战胜了盘踞在心底的巨大恐惧。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向着那暖意的源头——光幕的方向,极小幅度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挪动了一寸距离。
真的只有一寸。挪完之后,他立刻像受惊的蜗牛,猛地停住了所有动作,身体再次紧绷起来,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警惕,死死盯着光幕内的两人。
但这微不足道的一寸距离,却像一道划破沉重夜幕的曙光,瞬间照亮了云舒和秦月被沉重压力折磨得快要窒息的心田!
成功了!那看似绝无可能的心桥,终于在无尽的绝望深渊之上,架起了第一根颤巍巍的、却真实存在的缆索!
希望,如同石缝中挣扎而出的小草,再次于这片被死亡与绝望笼罩的断瓦残垣间,顽强地探出了第一片稚嫩的、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翠绿芽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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