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地脉灵枢 > 第十四章 晨曦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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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影退去,如同潮水般消融在街巷深处更浓的阴影里,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搏杀、孩子凄厉的哭嚎、邪物尖锐的嘶鸣,全都消失了,仿佛只是一场集体癔症。唯有院外那个呆跪在原地、微微发抖的小小身影,以及他身旁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残酷的真实。

金色的晨曦温暖地洒落,驱散着夜间的寒意,也照亮了这悲惨的一幕。光幕之内,云舒脱力地靠在墙根,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魂深处针扎般的剧痛。方才那倾尽全力的投掷,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秦月则僵立在一旁,双手仍保持着前伸的姿势,仿佛还未从极度的紧张和震惊中回过神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外面的孩子。

那男孩,约莫十岁,穿着沾满泥污和暗色水渍的粗布短褂,身形瘦小得可怜。他脸上泪痕交错,混合着额角伤口渗出的血迹,显得狼狈又脆弱。那双大眼睛空洞地睁着,失去了焦距,先是茫然地看着光幕内模糊的人影,然后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身旁的母亲。

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极其轻微地推了推母亲的肩膀,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娘…”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不确定,“天亮了…不冷了…”

妇人毫无反应,脸色青灰,嘴唇紫黑,保持着死亡降临时的痛苦姿态。

男孩又推了一下,力道稍微大了一点点:“娘…起来…这里…这里好像安全了…”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清晨的风吹过,拂动妇人散乱的头发,露出其下毫无生气的脸庞。

男孩的动作停滞了。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在他眼中迅速熄灭,被一种缓慢弥漫开来的、更深沉的绝望所取代。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小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哭泣的那种抽动,而是某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无法抑制的剧烈战栗。他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是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无声地抽气,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泥土上。

这种无声的悲恸,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冲击力,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切割着光幕内两人的心。

秦月再也忍不住,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她想起自己早逝的双亲,那种天地倾覆般的无助与冰冷,此刻在这个陌生孩子身上重演。

云舒的心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难受。他看着那孩子,仿佛看到了昨夜之前,那个在母亲庇护下或许还有些淘气、有些天真的普通镇子少年,一夜之间,世界崩塌,只剩他孤身一人面对这无边恐怖。

“我们…得帮他…”秦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转过身,泪眼婆娑地看着云舒,语气却异常坚定,“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

云舒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发痛:“我知道…但怎么帮?”他看了一眼依旧稳固却也无法通融的银色光幕,“阵法不能撤…外面也不一定绝对安全…”谁也不知道那邪物是真正退走了,还是潜伏在附近,等待下一次机会。

“食物…水…”秦月像是抓住了什么思路,急忙转身,开始在院内搜寻。她找到昨天云舒打回的那小半桶水,又翻找出几块之前留下的、已经有些干硬的饼子。“这些…这些可以从光幕递出去吗?阵法会阻挡吗?”

云舒也不确定。他强撑着挪到光幕边缘,示意秦月将一块饼子递过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饼子慢慢推向光幕。那层银色的涟漪再次泛起,但似乎对这无生命的、不含恶意的物体排斥性并不强,饼子很缓慢地、但确实地穿了过去,掉落在院外的地上。

可行!

秦月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将水囊和另外几块饼子也递过来。云舒如法炮制,将它们一一送出光幕,落在离孩子不远的地方。

“孩子…”秦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隔着光幕对外面喊道,“吃的…喝的…放在这里了…你…你快吃点东西…”

男孩似乎被这突然的声音和出现的食物惊动了,他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光幕,眼神里充满了警惕、恐惧和一丝极微弱的困惑。他看了看地上的食物和水,又看了看光幕内模糊的人影,没有动,反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更紧地靠向母亲的尸体,仿佛那是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存在。

他的反应让秦月和云舒心里一沉。信任的建立,远比想象中更难。

“我们不是坏人…”秦月继续尝试沟通,声音放得更柔,“你看,我们给你吃的…外面危险,你…你别走远…就在这附近待着,好吗?有光幕在,那些…那些坏东西不敢轻易过来…”

男孩依旧不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们,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云舒叹了口气,低声道:“他吓坏了…需要时间…而且…”他看了一眼天光,“白天…似乎比晚上安全些。希望这光幕能给他一些庇护。”

话虽如此,但看着一个孩子孤独地守在母亲尸体旁,那种无力感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头。他们能提供的帮助如此有限,只有几块干粮和一点清水,以及一个并不绝对安全的“附近”。

秦月犹豫了一下,又快步走进屋内,拿出一件自己带来的、略显宽大的旧外衫,递给云舒:“早上露重,他衣服都破了…这个,也送出去吧?”

云舒点点头,再次小心地将衣服送出光幕。

这一次,男孩看着那件叠放整齐的旧衣,愣了很久。他眼中的警惕似乎融化了一丝,但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仍旧笼罩着他。他依旧没有看向光幕内,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再次伸出手,将衣服也拖回了自己身边,紧紧抱在怀里,却没有立刻穿上。

看着他终于接受了这些微不足道的援助,秦月的心头却没有丝毫轻松。一股酸楚的暖意与更沉重的无力感同时攫住了她——暖意源于孩子那一点点本能的信任,而无力感则来自于他们能做的仅此而已。他们被困在这光幕之内,如同隔着无形的天堑,无法给予真正的拥抱和庇护,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失去一切的孩子,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废墟里,独自吞咽着悲伤和恐惧。这份微薄的善意,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反而更加凸显了现实的残酷和他们的局限。这份沉重的责任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苏老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两人立刻被吸引过去,暂时顾不上外面的孩子。云舒连忙爬到爷爷身边,紧张地查看。秦月也凑过来,用手试探老人额头的温度。

苏老的呼吸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极其微弱,脸色灰败。那蕴灵髓散发的微光持续滋养着他,缓慢地净化着他体内侵入的死气,但这过程显然需要很长时间。

“爷爷…”云舒低声呼唤,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苏老的眼皮颤动了几下,似乎用尽了极大的力气,才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露出其下浑浊无神的眸子。他的嘴唇嗫嚅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云舒和秦月立刻屏住呼吸,将耳朵凑近。

“…枢…院…”老人断断续续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仿佛梦呓,“…碑…镇…西…”

话音未落,他似乎又耗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之中。

“地枢院?碑?镇西?”云舒抬起头,和秦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与凝重。

爷爷在昏迷中依然念着“地枢院”,还提到了“碑”和“镇西”?这到底是什么?是解开当前困局的关键?还是老人意识混乱下的胡言乱语?

与此同时,光幕之外,那男孩似乎观察了很久,确认光幕内的人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极度警惕地、一点点地挪动身体,如同受惊的小兽,飞快地伸手抓过一块饼子和水囊,又迅速缩回到母亲身边,背对着光幕,小口小口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肩膀依旧在微微颤抖。那件旧衣,则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暂时接受了他们的食物和衣物,但显然,远未放下戒备。

晨曦完全铺开,照亮了满目疮痍的龙脊镇,也照亮了小院内外这诡异而悲伤的对峙。光幕内外,幸存者们各自承受着灾难带来的重压,未来的路,仿佛被浓雾笼罩,看不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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