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的余温还未全然消散,天光便已悄然渗进荒原。
那是一种灰蒙蒙的光,毫无热度,只是勉强驱散了沉沉夜幕,却依旧无法照亮这片土地与生俱来的死寂与苍凉。暗红色的砂土、嶙峋的怪石、扭曲的枯木,在这昏沉光线中显露出更为清晰且狰狞的轮廓,一路蔓延至视线尽头,与铅灰色的低垂天穹相接。
陈砚靠坐在岩石下,一夜的惊魂未定与短暂休憩,非但没让他缓解疲惫,反而令四肢百骸的酸痛愈发清晰地袭来。他小口嚼着最后一点硬如砾石的肉干,味同嚼蜡,却强忍着吞咽下去。每一口劣酒下肚,依旧如一道烧灼的暖流,支撑着他虚弱的身体。
那个自称“阿良”的守墓人,早已醒了,或者说,他似乎根本就未曾真正睡去。他仍旧蜷缩在火堆的余烬旁,抱着那个油光锃亮的酒葫芦,眼神空茫地望向荒原深处,仿佛那单调乏味的景色中藏有无尽奥秘。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兽腥、尘土与劣质酒气的味道,在清冷的晨风中似乎愈发浓郁了几分。
两人之间并无言语。一种古怪却又自然形成的默契,在沉默中静静流淌——不同来历,不问前程,暂时在这绝地边缘相依为命,苟延残喘。
突然,阿良那原本空茫的目光瞬间凝聚。
他并未转头,只是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如同警觉的野兽。
几乎同一时刻,陈砚也听到了一阵细微且令人不适的窸窣声,正从左侧一堆风化严重的乱石后迅速逼近!
他猛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绷紧身体,目光死死盯向那个方向。
下一刻,一只约有半人长的生物从石后猛地窜出!
它形似巨蝎,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的坚硬甲壳,与荒原砂土近乎同色。八只节肢快速划动,带起缕缕烟尘。最骇人的是它高高翘起的尾部,末端并非传统的毒刺,而是一个不断开合、流淌着粘稠唾液的圆形吸盘口器,内里布满密密麻麻、不停蠕动的黑色肉芽,发出细微且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荒原沙虿!一种被此地戾气侵蚀变异的低阶妖物,嗜血且贪婪!
它显然将眼前这两个活物视作了猎物,径直冲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陈砚心脏猛地一缩,惊呼卡在喉咙里。他手边没有任何像样的武器,唯有半截之前用来拨火、前端已然烧焦碳化的枯枝!他几乎是本能地抓起那截枯枝,踉跄着向后躲闪,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面对未知危险的原始恐惧。
然而,身旁的阿良却纹丝未动。
他甚至没有放下酒葫芦,就在那沙虿冲至三丈之外,尾部吸盘口器大张,即将扑噬而来的瞬间——才懒洋洋地、极其随意地伸出手。
他并未触碰任何武器,只是信手从身旁地上,折下一根枯死的、纤细的、约莫手臂长短的蒿草茎秆。
动作轻松写意,仿佛只是在拂去衣角的灰尘。
而后,他握着那根轻飘飘、看似毫无杀伤力的草茎,对着疾冲而来的沙虿,遥遥地、看似毫无力道地横向一划。
没有璀璨夺目的剑光迸发,没有撕裂空气的锐利尖啸,更没有磅礴浩荡的能量波动。
什么都没有。
就只是那么随意、轻描淡写的一划。仿佛顽童的信手涂鸦,又似醉汉的痴妄之举。
然而——
正猛冲而来的沙虿,那覆盖着坚硬甲壳的狰狞身躯,却像是被一柄无形无质、却绝对锋锐、绝对精准的绝世利刃,从中轻描淡写地一劈而过!
它的冲势戛然而止。
八只节肢保持着奔跑的姿态僵在原地。
下一秒,沿着它甲壳正中,一道纤细如发、光滑无比的笔直线条骤然显现!
“哗啦——”
沙虿庞大的身躯齐整地从中裂开,分成完全对称的两半,向左右两侧轰然倒塌!暗绿色粘稠的体液和内脏哗啦啦流淌出来,浸湿了暗红色的砂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它的两半尸身断面光滑如镜,甚至能清晰看到内部肌肉纹理和甲壳的截面,没有一丝毛糙,仿佛生来便是如此。
从始至终,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近乎诡异的、绝对的精准和……轻松。
仿佛他划开的不是一只凶悍的妖物,而是一张薄纸,一片虚无。
陈砚僵立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截可笑的、焦黑的枯枝,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急剧收缩。
他看得清清楚楚。
阿良用的,仅仅是一根草。没有附加任何他想象中的“法力”或“能量”。那轻飘飘的一划,甚至看似没什么力气。
可结果……
阿良随手丢开那根草茎,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无聊的事情。他抓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气弥漫开来。
然后,他才转过脸,乱发下那双眼睛瞥向目瞪口呆的陈砚,声音依旧粗嘎平淡,却如同一把锤子,将一句话重重砸进陈砚的灵魂深处:
“看清楚了?”
“不是力气。”
他抬起脏污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向那被完美劈成两半的沙虿尸体。
“是‘理’。”
两个字,轻飘飘的。
却在此刻死寂的荒原上,在少年翻江倒海的脑海之中,炸响了一声无声的惊雷。
陈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光滑如镜的恐怖断面。
那不是力量的碾压。那是……规则的呈现。是洞悉了某种本质后,近乎于道的……运用。
一种全新的、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在这一刻,伴随着血腥味与劣酒气,粗暴而又清晰地,在他眼前撕开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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