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北深入，荒原愈发呈现出光怪陆离之态，仿佛一脚迈进了某个古老巨人的疯狂梦魇。
暗红色的砂土逐渐被一种暗沉的、似掺杂着金属碎屑的漆黑土壤所替代，每一步踩上去，都发出轻微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好似大地在低声呜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雷雨过后的臭氧味，与更为浓郁的金属锈蚀和岩石风化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刺鼻的味道，直往人鼻腔里钻。
陈砚怀中那本《道理经》的灼热感愈发清晰，已近乎一块温暖的炭火紧贴心口，那脉动的指引急切得如同擂鼓，明确无误地指向正前方一片异常高大的阴影轮廓。
风在此处也变得诡异莫测，不再是单一的呜咽哀号，时而如盘旋的恶兽拉扯着一切，发出泣诉般的低语，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冤屈；时而又骤然停滞，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停止了呼吸。偶尔，一道看不见的能量乱流扫过，陈砚的皮肤瞬间绷紧，汗毛根根倒竖，意识深处的心灯灯焰也随之不安地剧烈晃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阿良的步伐依旧看似散漫不羁，但陈砚敏锐地察觉到，他那懒洋洋的表象下，肌肉已微微绷紧，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开合间，偶尔闪过的精光锐利得与他邋遢的外表判若两人。他喝酒的频率明显降低，更多时候是沉默地观察四周，像是在这片死地中辨认着某种无形的危险路标。
“快到了。”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嘟囔了一句，声音粗嘎，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陈砚心头猛地一紧，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
前方地势陡然起伏，大片大片非自然形成的巨大斜坡和坑洼突兀地出现。在一片尤其庞大的、仿若被陨星撞击而成的环形洼地边缘，景象瞬间改变——
不再是单调的荒芜寂寥。
巨大的、断裂的石碑如巨兽残骸般，沉默地矗立在昏沉的天光之下。它们大多歪斜、倾倒，甚至碎裂成数块，半掩在漆黑的土壤之中。石质并非凡间常见的任何一种，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青黑色，上面布满了深刻的、被岁月与某种可怕力量侵蚀得模糊难辨的纹路与图案。
这些纹路奇诡至极，既非鸟兽虫鱼，亦非日月星辰，而更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代表着极端力量与秩序的几何符号和法则线条。仅仅看一眼，便让人头晕目眩，心神仿佛要被强行吸入其中，陷入无尽的混沌。
更远处，散落着更多难以名状的残骸：扭曲得不成形状的金属构件，好似被无形巨力肆意拧成的麻花；凝固的、如同琉璃般七彩斑斓的结晶状物质，内部封存着诡异的阴影，仿佛囚禁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还有一些巨大的、非金非石的骨骼碎片，苍白得刺眼，其形状结构完全超出了陈砚对生物形态的认知范畴。
这里一片死寂，却弥漫着一种磅礴、苍凉且悲壮的气息。时间仿佛在此凝固，只留下永恒的破碎与荒败，让人不禁揣测，这里究竟经历了何种翻天覆地的变故。
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争？一场神秘莫测的祭祀？还是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
陈砚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呆立当场，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不经意间闯入了某个神话时代的终结之地，见证着历史的崩塌与毁灭。
怀中的《道理经》灼热得几乎发烫，那急切的脉动与这片遗迹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共鸣，仿佛游子历经漫长漂泊终于归乡，又似钥匙在茫茫岁月中寻找着契合的锁孔。
阿良停在了最大的一块断裂石碑前。这块石碑近三人高，断面参差不齐，仿佛是被一股无法想象的恐怖力量硬生生劈断。
他缓缓伸出那只戴着脏污皮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石碑表面那些模糊的刻痕，动作罕见地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感伤。他那总是带着酒意和懒散的侧脸，在昏沉的光线下，竟透出一股与这片遗迹同频共振的沉重沧桑。
“这里是……”陈砚忍不住开口，声音因敬畏而干涩沙哑，仿佛害怕惊扰了这片沉睡已久的古老土地。
阿良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流连在那些古老的刻痕上，仿佛能从中解读出早已被时光掩埋的故事。半晌，他才用那粗嘎的嗓音，低沉地、仿佛怕惊醒什么沉睡的存在般说道：
“古战场的一角。”
他顿了顿，收回手，抱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气似乎驱散了些许凝重的氛围。他转过身，乱发下的眼睛看向陈砚，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眼前少年稚嫩的脸庞，直达他怀中那本正在发烫的玉册。
“也没什么稀奇，就是些……打烂了的旧东西。”他的语气试图恢复以往的懒洋洋，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一丝深藏心底的沉重。
他随意踢了踢脚下一块半埋的、焦黑的金属碎片，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在叩问着历史的回音。
“天塌了，柱子折了……”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像是在说醉话，又像是在陈述某个冰冷残酷的事实，“所以才有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和这该死的……末法时代。”
“末法时代”四个字，如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陈砚心中的重重迷雾！
他猛地想起镇子上说书先生口中那些关于“灵气枯竭”、“大道残缺”、“仙路已断”的模糊传说，原来并非全是空穴来风！
一切的根源，难道就始于眼前这片可怕的废墟？始于那场导致“天塌了”的未知劫难？
巡天盟追寻的“秘钥”，那女子临死前的托付，是否也与这遥远的、埋葬在时光深处的秘密息息相关？
巨大的历史沉重感和卷入漩涡的茫然无助，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一时之间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阿良不再多言，只是用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重要的讯息。
然后，他拍了拍身旁那巨大的断碑，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响了探索未知的警钟。
“别发呆了。你要找的东西，或者……要找你的东西，估计就在这烂摊子深处。”
他朝着遗迹中心那片更加黑暗、能量乱流更加不稳定的区域，歪了歪头。
“跟紧点，小子。这地方，可不是只有石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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