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风似乎都在陈砚那一声“等等”之后凝滞了片刻。
阿良踩在冷峻修士手上的脚微微一顿,乱发下的目光转向陈砚,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不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平静,仿佛在审视一个不可理喻的谜题。
地上的冷峻修士也停止了惨嚎,猛地看向陈砚,眼中混杂着剧痛、惊疑、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弱希冀。
“不能……杀他?”阿良的声音平淡地响起,听不出情绪,却像冰冷的石头砸在陈砚心上。
陈砚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手臂的剧痛和内心的挣扎让他脸色苍白。他避开阿良的目光,艰难地开口道:“他……他已经这样了……或许……或许能问出点什么?”
这话与其说是理由,不如说是他自己在混乱中抓住的一根稻草。他不确定自己是不忍看到一个重伤无抵抗力的人被杀,还是真的想从对方口中获取情报,或许两者皆有。
阿良盯着他看了几息,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残酷的笑容。
“好。”他干脆利落地松开了脚,仿佛刚才那冰冷的杀意从未存在过。“那就问问。”
他弯腰,如同拎小鸡一般,将那名因法术反噬和手腕骨折而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冷峻修士提了起来,拖到一块巨大的岩石旁,将其粗暴地按坐在上面。
那修士闷哼一声,额头冷汗涔涔,却咬紧牙关,用怨毒而警惕的眼神死死盯着阿良,又略带复杂地瞥了陈砚一眼。
阿良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直接开门见山:“名字,编号。”
冷峻修士嘴唇紧闭,显然不打算配合。
阿良也不废话,伸出手指,隔空对着修士那断折的手腕轻轻一划。
“呃啊——!”修士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断腕处传来仿佛被无形锉刀刮骨般的剧痛,让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我说!我说!”剧烈的痛苦瞬间击垮了他的硬气,“沈钧!地字柒玖贰!”
“地字辈?呵,还真是杂鱼。”阿良嗤笑一声,继续问道,“任务内容?谁派你们来的?”
沈钧喘着粗气,忍着剧痛,眼神闪烁:“追查……追查昨夜扶摇山镇异常星力波动源头……以及……缉拿可能携带‘秘钥’的逃犯……”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砚。
“谁派的命令?”阿良追问。
“是……是院內直接下达的指令,通过巡天镜传达……”沈钧声音虚弱。
“放屁!”阿良猛地打断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寻迹蜂是司辰院內部的玩意儿,巡天镜只会下发给巡天盟外围的狗腿子!说!到底是谁直接指挥你们?‘司辰官’里哪个老不死的手伸这么长?”
沈钧脸色猛地一变,似乎没料到对方对司辰院內部结构如此了解!他嘴唇嗫嚅着,眼神挣扎,似乎极其忌惮。
阿良失去耐心,手指再次抬起。
“是寂灭大人!是寂灭大人麾下的‘影侍’直接传达的命令!”沈钧吓得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恐惧,“我们只负责追踪和初步确认!后续会有‘影侍’大人亲自处理!”
寂灭大人!影侍!
这两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陈砚的心底!果然是他!那个在镇守使府感受到的、冰冷恐怖的“上使”!
阿良的眼睛微微眯起,乱发下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寂灭……他果然没死透。他的‘焚道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沈钧脸上露出茫然和惊恐交织的神色:“焚…焚道计划?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地字辈执律使,只负责执行命令,从不过问上层之事!寂灭大人的名讳……也是影侍大人传达时偶尔提及,我等岂敢窥探?”
看他的神情,不像作假。他这个层级,确实可能接触不到核心机密。
阿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判断真伪,随后又问:“你们这次出来,还有谁知道?后续联络方式?”
“就…就我和刘师兄两人一组……发现目标后,用……用这个……”沈钧用完好的那只手,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枚巴掌大小、刻着复杂符文的青铜镜碎片,“向最近的巡天盟哨卡或……或直接向影侍大人发出讯号……”
阿良一把夺过那镜碎片,掂量了一下,随手塞进自己怀里。
“最后一个问题,”阿良俯下身,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沈钧身上,“那‘秘钥’,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钧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砚,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隐秘的贪婪和恐惧,随即又迅速掩去。
“我……我不知道具体……只听影侍大人提过一句……似是关乎……关乎上古‘巡天仪’的残片……谁能掌控,或许就能……就能……”他声音越说越低,似乎连提及都感到无比恐惧。
“就能什么?”阿良逼问。
“就能……窥得一线‘重塑秩序’之机……”沈钧几乎是气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说完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
重塑秩序?寂灭老祖的“焚道计划”?
陈砚听得心头狂震,虽然依旧云里雾里,但本能地感觉到,这背后牵扯着一个极其恐怖庞大的阴谋!而那枚青铜戒指,竟是关键之一!
阿良直起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更加冰冷了几分。他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似乎对沈钧失去了所有兴趣。
他转头,看向一旁脸色变幻不定的陈砚。
“问完了。”他语气平淡,“现在,你怎么说?”
陈砚一愣:“什么……怎么说?”
阿良用下巴点了点瘫软如泥、眼中却重新燃起一丝求生渴望的沈钧。
“人是你让留的,话也问完了。”阿良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现在,是放了他,等着他回去报信,引来更厉害的‘影侍’甚至寂灭老鬼本尊?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意味,如同冰冷的刀锋,架在了陈砚的脖子上。
杀,还是放?
这个残酷的抉择,被阿良毫不留情地,抛回给了陈砚。
沈钧也猛地看向陈砚,眼中充满了哀求和恐惧,完好的那只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求饶。
陈砚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呼吸变得困难。他看着沈钧那惨状,看着对方眼中的求生欲,之前那一点不忍再次浮现。
但……放他走?
后果可想而知!巡天盟、司辰院、那个恐怖的寂灭老祖……将会如同跗骨之蛆,不死不休!不仅是他,甚至可能连累阿良,连累可能还在镇上的父亲!
可是……杀一个已无反抗之力、甚至提供了情报的人?
他的手微微颤抖,内心在天人交战。意识深处的心灯似乎也感受到这艰难的抉择,灯焰明灭不定。
阿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不再催促,也不再给出任何建议,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风掠过荒原,带着血腥和尘埃的气息。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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