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还是放?”
阿良那平淡却重若千钧的问题,如同冰冷的绞索,套在了陈砚的脖颈上,缓缓收紧。
岩石旁,沈钧瘫软在地,断腕处的剧痛和法力反噬让他面无人色,只能用那双交织着恐惧、哀求、以及一丝绝望狠戾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砚,仿佛他的生死全系于这少年一念之间。
陈砚的呼吸滞涩,掌心全是冷汗。他能感觉到阿良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逼迫,只有一种冷眼旁观的审视,像是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戏码。
杀?他想起镇守使府的压迫,想起家破人亡的逃亡,想起方才那险些将他洞穿的岩枪……这些司辰院的人,是敌人,是来要他命的!放过他,就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放?可对方已经重伤,提供了情报,甚至流露出哀求……亲手了结一个无反抗之力的人……
他的右手微微颤抖,那根淬炼过的食指仿佛还残留着点碎岩枪的刺痛和……击杀啃骨猿、点伤食腐豺时的那种冰冷触感。
杀人……和杀妖物,终究不同。
意识深处的心灯剧烈摇曳,明暗不定,映照着他混乱挣扎的内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数息之后——
阿良忽然嗤笑一声,打破了僵局。
“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他的评价冰冷而刻薄,却似乎并未真正动怒。他不再看陈砚,转而将目光投向地上如释重负又惊疑不定的沈钧。
“滚吧。”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沈钧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看什么看?”阿良不耐烦地皱眉,“趁老子没改主意前,夹着尾巴,能滚多远滚多远。回去告诉寂灭老鬼和他那帮见不得光的影侍……”
他顿了顿,乱发下的眼睛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
“……就说,‘斩仙台的旧账,有人还没忘’。让他们把脖子洗干净点等着。”
“斩仙台”三个字如同拥有魔力,沈钧听到的瞬间,脸色唰一下变得比刚才还要惨白,瞳孔中爆发出极致惊骇,仿佛听到了某个禁忌的、早已被埋葬的恐怖名号!他看向阿良的眼神,瞬间从恐惧怨毒变成了彻底的、如同仰望深渊般的敬畏与战栗!
“您…您是……”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滚!”阿良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
沈钧吓得浑身一颤,再不敢多问半句,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甚至顾不上断腕剧痛,用完好的那只手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朝着荒原东南方向亡命奔去,速度竟比来时更快,仿佛身后有洪荒巨兽在追赶,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起伏的地平线后。
陈砚怔怔地看着沈钧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松了口气,不必亲手沾染同类的鲜血;另一方面,巨大的不安和疑虑瞬间涌上心头。
就这样放了?真的没问题吗?
阿良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哼了一声,走到那具阴沉修士的尸体旁,毫不客气地在其身上摸索起来,找出一些零碎物品和一个看起来材质不错的储物袋,随手塞进自己怀里。
“怎么?觉得老子该杀了他?”他头也不回地问。
陈砚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他回去报信……会有更大的麻烦。”
“麻烦?”阿良直起身,用沾着血污的手拍了拍袍子,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漠然,“老子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麻烦。杀了他,寂灭老鬼难道就不知道是老子干的了?寻迹蜂最后消失的位置就在这里,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到。”
他转过身,看向陈砚,眼神变得有些深邃:“小子,给你上的第一课:在这狗日的世道,有时候,留个活口回去报信,比杀了他更有用。”
“为…为什么?”陈砚不解。
“恐惧。”阿良吐出两个字,“死的废物只是数字,活着的恐惧会说话。让他把‘斩仙台’三个字带回去,比扔十具尸体过去,更能让那帮藏头露尾的杂碎睡不着觉。”
他顿了顿,语气略带一丝嘲讽:“至于你担心的大麻烦……呵,你以为司辰院是什么?巡天盟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陈砚茫然摇头。他只知道这两个名字代表着极其庞大、他绝对无法抗衡的势力。
阿良走到一块岩石边坐下,又摸出了那个宝贝酒葫芦,灌了一口,似乎打算稍微浪费一点时间。
“巡天盟,明面上是横跨数座天下、维持天道秩序(他们自封的)的庞大组织,势力盘根错节,像一张巨网,罩在所有人头上。”他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厌弃,“旗下鱼龙混杂,什么货色都有。镇守使府那种,算是最外围的走狗。”
“而司辰院,”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是巡天盟内部最核心、也最肮脏的机构之一。主要负责观测天象(虽然如今天道崩坏,也没啥好观的)、推演天机、清理‘异数’、以及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计划,比如寂灭老鬼搞的‘焚道’。”
“院里的人,自诩为天道代言人,实则大多是一群被力量迷了眼、心智扭曲的疯子。为了他们所谓的‘秩序’和‘天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指了指沈钧逃跑的方向:“像刚才那种‘地字辈’执律使,不过是院里最底层的打手炮灰,数量不少,但真正的核心,是那些拥有特殊称号的‘司辰官’,以及只听命于少数几个老怪物的‘影侍’。”
陈砚听得心神震撼。他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卷入的漩涡,背后竟是如此一个庞然大物!司辰官?影侍?寂灭老祖显然就是地位极高的司辰官!
“那……‘斩仙台’……”他忍不住问出这个让沈钧闻风丧胆的名字。
阿良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乱发下的眼神瞬间变得幽远而冰冷,仿佛触及了某种极其久远且不愿回忆的过往。
“……那是一个,更老、也更不讨喜的名字。”他最终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显然不愿多提,“你只需要知道,司辰院那帮杂碎,听到这三个字,多半会做几天噩梦就行了。”
他将酒葫芦塞好,站起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和两具尸体(一具完整,一具无头)。
“此地不宜久留。沈钧逃回去,消息很快会传开。下次来的,就不会是这种杂鱼了。”他看向陈砚,语气恢复了一贯的不耐烦,“赶紧恢复一下,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鬼地方。”
陈砚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连忙点头。他走到一边,忍着手臂剧痛,重新盘膝坐下,尝试运转《引星淬体诀》和观想心灯,引导着阿良药酒残留的药力修复伤势。
虽然危机暂解,但他知道,阿良故意放走沈钧,等于向那个庞大的恐怖组织正式宣告了他们的存在。
未来的路,必将更加凶险莫测。
巡天盟,司辰院,寂灭老祖,影侍,斩仙台……一个个沉重的名号,如同乌云般笼罩而来。
而他,不过是这滔天巨浪下,一叶挣扎求生的扁舟。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