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酒的余力混合着《引星淬体诀》带来的微弱生机,如同涓涓细流,缓慢修复着陈砚受损的经脉和剧痛的指骨。他盘坐在冰冷的砂土地上,心神沉入意识之海,竭力引导着这股力量。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荒原永恒的风声呜咽掠过,卷起淡淡的血腥味和战斗留下的焦糊气息。那两具司辰院修士的尸体歪倒在不远处,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残酷。
沈钧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但他带来的恐惧和那个庞大组织的阴影,却如同实质般笼罩在这片洼地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砚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带着药味的浊气。手臂的剧痛减轻了不少,但依旧酸软无力,体内的星力也消耗殆尽,只剩下心灯那一点微弱的火光,勉强维系着灵台的清明。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阿良。
阿良正站在那具无头修士的尸体旁,手里拿着方才搜刮来的那个储物袋,正皱着眉头,用那脏污的手指在里面拨弄着,似乎在清点战利品,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他偶尔拿起某个物件对着昏暗的天光看看,又嫌弃地扔回去,嘴里低声嘟囔着“穷鬼”、“破烂”之类的词。
他那副邋遢、惫懒、甚至有些贪财的模样,与方才谈笑间瞬杀两名司辰院执律使、一言喝退沈钧的绝世凶人形象,形成了极其荒诞的对比。
陈砚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敬畏,感激,疑惑,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这个人,到底是谁?
“斩仙台”又意味着什么?
他为何独居于此?
又为何……会出手救下自己,甚至不惜与司辰院这样的庞然大物正面为敌?
仅仅是因为那枚戒指和《道理经》吗?
无数个问题在陈砚脑海中盘旋,他却一个也不敢问出口。他有一种直觉,有些答案,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承受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砚的目光,阿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那个储物袋随意塞进怀里,转过身来。乱发下的目光扫过陈砚依旧苍白的脸。
“能动了?”他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陈砚点了点头,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脱力和伤势,踉跄了一下。
阿良皱了皱眉,却没有上前搀扶,只是道:“能动就赶紧起来,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他抬头望了望东南方向,那是沈钧逃跑的方向,也是荒原与外界连接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深沉。
“沈钧那废物逃回去,消息最迟明天就会传到最近的巡天盟哨卡,甚至直接捅到‘影侍’那里。”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下次来的,绝不会再是这种货色。可能是擅长追踪围杀的地字辈精英小队,也可能是……真正的‘影侍’。”
“影侍……”陈砚重复着这个令人心悸的名字,想起沈钧提及时的恐惧。
“寂灭老鬼亲手培养的影子,藏头露尾,手段阴毒,比司辰院明面上的执律使难缠十倍。”阿良简单解释了一句,语气带着明显的厌憎,“而且,他们很可能带着更精准的追踪法器。”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砚身上,变得锐利起来:“这荒原边缘,已经不再安全。你待在这里,就像黑夜里的月亮,太扎眼了。”
陈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明白了阿良的意思。
追兵将至,而且会越来越强。这片他赖以藏身、并侥幸遇到阿良的荒原边缘,已经变成了最危险的猎场。
他该怎么办?
继续留在这里,依靠阿良的保护?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掐灭了。阿良已经救了他多次,更是为了他与司辰院正面冲突。他不能再成为对方的累赘。而且,阿良显然也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一直庇护他。
那……离开荒原?又能去哪里?
扶摇山镇是绝对回不去了,恐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其他地方?他一个无名小卒,身怀重宝,又能逃到哪里?最终恐怕还是会被巡天盟的眼线发现。
天下之大,似乎已无他立锥之地。
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孤独感席卷而来,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他看着阿良,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祈求留下?他没有这个脸。问该去哪?他又能有什么选择?
阿良看着少年眼中闪过的挣扎、恐惧和茫然,乱须下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有催促,只是抱起胳膊,安静地等待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荒原的风似乎更冷了些,卷着砂砾,打在脸上,微微刺痛。
陈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北方——那片荒原更深、更未知、气息也更加诡异凶险的腹地。沈钧是往东南逃的,追兵大概率也会从那个方向来。如果往北……
往北,是更深的绝地,传说中有进无出。
但也可能……是唯一暂时避开追兵的方向。
而且,不知为何,他怀中的《道理经》对那个方向,似乎也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指引星辰碎片时的悸动。
风险极大,前途未卜。
但留下,几乎是必死之局。
陈砚的拳头缓缓握紧,指甲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也让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晰和坚定。
他抬起头,迎向阿良的目光,声音因为伤势和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良叔……我,我想往北走。”
阿良对于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神色,虽然很快就被懒散掩盖。
“北边?”他挑了挑眉,“那可是真正的死地。里面的鬼东西,可比啃骨猿、食腐豺‘有趣’多了。说不定还有当年被打烂了没死透的老古董,你这小身板,够塞牙缝吗?”
陈砚抿紧嘴唇:“留在外面,死得更快。往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阿良嗤笑一声,“你小子倒是会挑地方找死。”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地道,“老子不会跟你一起去。北边那鬼地方,磁场混乱,能量暴虐,老子待着不舒服。”
陈砚的心微微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对方亲口说出,还是感到一阵冰凉。他点了点头:“我明白。良叔您已经救我多次,我……”
“少废话。”阿良打断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要去找死,老子也懒得拦你。”
他话虽如此,却伸手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扔给陈砚。
一样是那块不起眼的黑色铁片,蕴含他一道剑气,可保命一次。
另一样,则是那本依旧残破的《道理经》玉册。
“这破玩意儿你带着,说不定在北边那种鬼地方,还能有点别的用处。”阿良语气依旧粗劣,仿佛只是丢出两件垃圾。
陈砚接过铁片和玉册,触手冰凉,却感觉重逾千钧。他知道,这已是对方能给他的最大帮助。
“多谢良叔。”他郑重地将两样东西贴身收好。
阿良不再看他,转身朝着东南方向走去,背影在昏黄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萧索而……孤独。
“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他的声音随风传来,渐渐消散。
陈砚站在原地,望着阿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尽头,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荒原上,只剩下他一人,以及北方那片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未知。
前路漫漫,凶吉未卜。
但他别无选择。
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荒原空气,陈砚最后望了一眼阿良消失的方向,然后毅然转身,朝着那片象征着死亡与未知的北方腹地,迈出了脚步。
每一步,都沉重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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