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鲁蔫蔫地回到张家老宅的西跨院,往日里总爱蹦跳的脚步此刻格外沉重。他一屁股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双手托着腮,盯着地上的蚂蚁发呆,老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可一想到於叔要在牢里等到秋后,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连郭凝之前画的县兵训练图,此刻看着都没了兴致。
院角的桃花开得正艳,风吹过花瓣落在石桌上,张鲁却没像往常一样去捡,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郭碧端着个装着樱桃的木盘走了进来,见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好奇地凑过来:“笨哥哥,你怎么了?刚才去县衙还好好的,回来怎么跟霜打了似的?”
张鲁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声音闷闷的:“还不是因为于叔的事…我爹判了他秋后问斩,我说于叔是好人,不该杀,可我爹说律法不能改,还说要是饶了于叔,大汉就没规矩了。”
郭碧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一颗樱桃递给他,小声道:“我刚才听我娘和卢婶说,百姓都在衙门口请愿呢,说衡叔判得太重了。不过…我觉得衡叔这次处理事,跟以前不太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张鲁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他刚才光顾着委屈,倒没细想老爹的反常。
郭碧咬着樱桃,皱着小眉头仔细回想:“以前衡叔处理事,都会跟父亲、王县丞商量好久,还会问百姓的想法。比如上次李地主强占田产,衡叔不仅判李地主还了田,还让他赔了百姓粮食。可这次判于叔,他在大堂上都没多问,直接就说要秋后问斩,感觉…感觉怪怪的,像是故意说得那么硬气。”
“故意说得硬气?”
张鲁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忽然想起刚才在书房,连钰叔的话都没有丝毫商量,老爹虽然话说得强硬,说“规矩本就如此”。要是真要杀于叔,老爹何必连钰叔都会驳斥?
他又想起前几日帮老爹整理本案资料时,看到老爹对着那把杀人的剑发呆,当时他问怎么了,老爹只说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再结合郭碧说的“反常”,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里冒出来,老爹会不会是故意这么判,其实另有打算?
“对啊!我爹肯定有别的想法!”
张鲁一下子从石凳上跳起来,眼睛亮得像星星,他一把抓住郭碧的手,兴奋地说:“我爹要是真要杀于叔,定然会跟钰叔商量的,既然他这次连钰叔都驳斥了,肯定是在商量别的事!”
郭碧被他抓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抽回手,脸颊微红:“我就是觉得奇怪才跟你说的,你别这么激动嘛。”
张鲁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冒失,看着郭碧泛红的脸颊,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欢喜,要不是郭碧提醒,他还在这儿闷着生气呢!他一时忘了顾忌,凑过去在郭碧的小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声音里满是感激:“碧儿,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想不明白呢!我现在就去找我爹,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别的打算!”
说完,他也不等郭碧反应,拔腿就往县衙跑,只留下郭碧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手捂着被亲过的脸颊,耳朵尖都红透了。院角的桃花瓣又落下来,落在她的发间,郭碧看着张鲁跑远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这个笨哥哥,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张鲁一路狂奔,跑到县衙门口时,额头上满是汗珠,粗重地喘着气。他刚要往里冲,就见侧门“吱呀”一声打开,张衡从里面走出来,往日里总穿的青色官服换成了一身深灰布袍,腰间系着简单的布带,看样子是要出门。
“老爹!”
张鲁眼睛一亮,快步冲上前,正好拦住张衡的去路:“你这是要去哪啊?换了便服。”
张衡被他撞了个正着,先是一愣,随即无奈地笑了,伸手擦了擦张鲁额头上的汗:“臭小子,跑这么快做什么?喘成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急事?”
“我这不是着急找你嘛!”
张鲁拉着张衡的袖子,语气里满是兴奋:“碧儿跟我说,你这次判于叔死刑,跟以前处理事不一样,像是故意装得硬气!我想了想,你要是真要杀于叔,肯定会跟钰叔商量,可你连郭叔的话都驳斥了,你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张衡看着儿子眼里的光亮,知道他已经猜到了几分,也不再隐瞒,掂了掂手里的食盒:“你这小子,倒是机灵。既然被你撞见了,就随我走一趟吧。”
“去哪?”
张鲁眼睛更亮了,张衡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语气带着几分叮嘱:“路上再跟你说,不过你得答应我,到了地方,不许乱说话,更不许提‘计划’的事,明白吗?”
“我明白!”
张鲁连忙保证:“我肯定不添乱!”
张鲁跟着张衡出了城,脚下的路渐渐从平整的官道变成崎岖的土路,四周的房屋越来越少,只剩下齐腰高的杂草和几棵枯树,风一吹,杂草“沙沙”作响,带着几分萧瑟的凉意。张鲁心里渐渐犯起嘀咕,拉了拉张衡的袖子:“老爹,咱们这是往哪走啊?不是要去牢里看于叔吗?怎么越走越偏了?”
张衡没回头,只是脚步不停,声音平淡:“谁跟你说咱们去牢里了,到了你就知道了,别急。”
“啊?不是去牢里?”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忽然出现一片开阔地,黄叙和赵虎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铁锹挖坑,坑边还放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面蒙着黑布。听到脚步声,两人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向张衡父子,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
“叙哥!赵捕头!你们怎么在这挖坑?”
张鲁眼睛一瞪,更懵了,跑到荒郊来见人挖坑?他刚要上前,却被张衡一把拉住。
“看那边。”张衡抬手,指向那块蒙着黑布的石碑,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张鲁顺着他的手望去,心里满是疑惑,几步走到石碑前,伸手掀开了黑布“于叔之墓”四个粗糙的刻字赫然映入眼帘,墨汁还没完全干透,在灰白的石碑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鲁瞬间僵在原地,声音都发起颤,他猛地转头看向张衡,眼里满是震惊与不解:“老爹!于叔不是还在牢里吗?怎么会有他的墓?你们…你们挖这个坑,是要……”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只觉得心里发慌,难道老爹真的要杀于叔,还特意提前造好墓?
张衡走到石碑旁,伸手摸了摸碑上的字,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反倒对着张鲁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往日的温和,多了几分张鲁看不懂的冷意:“臭小子,慌什么?今日带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看看,于叔必须死。”
张鲁越来越急,眼眶渐渐红了,刚才的兴奋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困惑与委屈:“你是不是骗我的?你根本就没打算放于叔,还故意让我以为你有计划,其实你就是要杀他,对不对?”
张衡看着儿子泛红的眼眶,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抚,只是轻轻拨开他的手,语气依旧平淡:“有些事,不是你现在能懂的。你只需要记住,于叔必须‘死’,这是守住丰县的唯一办法。”
说完,他不再看张鲁,转身对黄叙和赵虎道:“坑挖得差不多了,石碑立起来吧,注意别留下破绽。”
“是,衡叔。”
黄叙应声点头,拿起铁锹,却在弯腰时悄悄给张鲁递了个眼神,张鲁愣了愣,心里的委屈忽然被一丝疑惑取代,叙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难道老爹说的“死”,不是真的死?可这石碑和坑,又怎么解释?
他还想追问,张衡却已转身往回走,背影在萧瑟的荒郊里显得格外决绝。“老爹!你等等!你把话说清楚!”
张鲁连忙追上去,可张衡脚步不停,只留下一句“回去吧,别在这添乱”,渐渐走远。
张鲁从荒郊回来后,心里的疑云就没散过。可看着那方刻着“于叔之墓”的石碑,他总觉得心里发慌。没想到这份慌乱没持续几天,县衙门口就贴出了新告示,墨迹未干的字让百姓瞬间炸开了锅,“于叔因案情引发丰县动荡,恐生民乱,经复核,提前于三日后问斩,以安民心。”
“怎么提前了?不是说秋后吗?”
“是不是咱们前些天请愿,惹恼了县君?”
“都怪咱们!要是不闹,于叔还能多活些日子,说不定还能等到翻案的机会啊!”
百姓们围着告示,议论声里满是自责。前几日还在衙门口请愿的人,此刻都低着头,有人甚至抹起了眼泪。王娃攥着馍筐,站在告示前,嘴唇抖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都怪我,要是我没带头请愿,县君也不会这么快判于叔死刑……”
周围的人也跟着附和,原本对张衡的不满,渐渐变成了对自己“添乱”的愧疚。
三日后的清晨,刑场周围挤满了百姓,却没了往日的喧闹,只剩下压抑的沉默。于叔被衙役押出来时,依旧穿着那身干净的粗布短打,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他看向百姓,缓缓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却清晰:“多谢诸位乡亲惦记,于叔杀人偿命,不冤。只是往后遇事,要信县君,别学我私自动手。”
百姓们再也忍不住,哭声渐渐传开。张鲁站在人群后,看着于叔的身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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