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衡这日受邀参加杨承的生日宴,尚未踏入杨府,便已被府内的喜庆气氛所包围。喧天的鼓乐声与人们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热闹非凡的画面。朱红的府门上挂着烫金的“杨府”匾额,两侧贴满了红底黑字的寿联,连门前的石狮子都系上了红绸带,远远望去,一派喜气洋洋。
张衡身着青色常服,身后跟着郭钰与戴着斗笠的张义,刚走到门口,早已等候在此的杨府管家便快步迎上来,拱手笑道:“县君大驾光临,杨老爷若是知道了,定会十分欢喜!快请进,快请进!”
院内更是热闹,青砖铺就的庭院里摆了十几张圆桌,宾客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手里端着酒杯,谈笑风生。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与菜肴,香气四溢;院角的戏台前,戏子们穿着华丽的戏服正唱着,台下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
“张县君来了!”
有眼尖的宾客认出张衡,连忙起身招呼,其余人也纷纷侧目,原本喧闹的庭院瞬间安静了几分,随即又响起更热烈的招呼声吗,毕竟张衡任丰县县长以来,整顿赋税、训练县兵,把丰县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与乡绅们都对他十分敬重。
杨承的儿子杨川快步从人群中走出,对着张衡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县君能来参加父亲的寿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只是家父今日晨起突感头晕,实在无法亲自迎客,还望县君海涵。”
“无妨无妨,突感不适?我略通医术,若是杨公不介意,倒可以为他看看,或许能帮上些忙。”张衡听了以后感觉很奇怪,就提出去看望杨杨承。
杨川犹豫了一下道:“这……”
张衡察觉到杨川的迟疑,立刻接话:“若是唐突,那便作罢。”
杨川稍作犹豫后回应:“自然不会,各位大人请。”
张衡微笑示意,杨川随即对随从低声吩咐:“你们在此照料好各位贵宾。”
说着,杨川便引着张衡三人往内院走。刚踏入内院的月亮门,张衡便微微皱了皱眉,空气中除了庭院里的饭菜香,还多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似檀香却又带着几分冷意,闻着让人莫名有些心神不宁。他侧首看向身旁的郭钰,郭钰也正好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轻轻点了点头,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股异常的香味。
走得更近些,内院正屋的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屋内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像是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语气神秘,却听不真切。张衡停下脚步,对杨川问道:“杨公子,屋内除了杨公,可是还有他人?”
杨川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回禀县君,方才家父说头晕得难受,正巧府上来了位太平道的天师,说能通鬼神、治疑难杂症,我便请他进来为家父看看,此刻应该还在屋内为家父祈福呢。”
“太平道天师?”张衡与郭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杨川进一步说明:“此乃本地颇有名气的太平道人。”
张衡、郭钰、张鲁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互相对视一眼,张衡并没有接话,视线越过管家望室内瞧去,但房门半掩着,看不清楚。
张鲁便开口质疑:“杨公突然不适,怎不请大夫诊治?”
杨川解释:“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天师乃是‘大医’张梁门下,去年疫病流行,本县情况危急,多亏他妙手回春。老爷子前些日子染恙,也是他治愈的,疗效显著。”说到此处,杨川语气中难掩信服,然而这些话在张衡听来却觉得荒谬,对于张角兄弟的小动作,他自是心知肚明。
“的确如此,天师的符水远胜药物。”旁侧的仆役也随声附和。
张义冷笑两声:“不过是欺世盗名之术,哄骗百姓罢了。”
黄叙面色冷峻,接口道:“可恶朝廷不辨忠奸,听之任之,让此等妖邪横行。”
张鲁观察着二人,心存疑问:“为何这二人不受太平妖道的蛊惑呢?”
想想也对,一个是军伍世家,从小受黄忠的耳濡目染,自然不会相信这些,一个是本地的游侠头头,听闻见闻肯定比这些普通人要知道更多的内幕。
杨川察言观色,察觉到张、黄二人对天师的不以为然,于是发问:“二位大人,似乎对天师颇有微词,这是何故?”
张、黄二人并未理会杨川,后者只得尴尬地搔了搔头,随即推开房门,引领众人进入。张衡整理了下衣裳,随之进入房间。只见那位被称为“天师”的人手持一根九节拐杖,在床边急速行走,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并未察觉众人的到来,依旧我行我素。
杨立卧于床上,被褥覆盖,似乎沉睡未醒,毫无动静。“天师”声音起伏不定,既像在施法又像在吟诵,语速极快,难以分辨其意,直至一段时间后才停止步伐,取出两张绘有蜿蜒字符的黄纸,显然是所谓的“符咒”。
“天师”吩咐道:“取一碗来。”
仆役早已准备妥当,双手呈上。“天师”将符咒点燃,投入碗中,待其化为灰烬后,继续指示:“将这灰水给杨公服下。待他苏醒后,让他反思所犯之过错,并对我师忏悔,病情便可痊愈。”下人唯唯诺诺的应下“天师”说什么,他听什么。
张鲁听了几句,忍不住便直言质问道:“敢问天师,用这符水治病,你有几成把握?”
“天师”慈眉善目,尽管是被请来治病救命的,态度却不倨傲,此时见问话的是一孩童,也不恼,和和气气地蹲下身来说道:“只要诚心,什么病都能治好。”
张鲁反驳道:“吾认识一人,去年染上伤寒,一样请了你们来治,却没能治好。”
“天师”依旧和和气气的说道:“没能治好,自是因他心不诚。”
张鲁继续问道:“那么这诚与不诚,如何判断?”
“天师”侧目看向张鲁:“举头有神灵,诚或不诚,神灵自知。”
张鲁心道:“病好了是因为心诚,没治好是因为心不诚。诚或不诚,全由神来判断,虽然谬论,却难以驳斥。”
又想,“死了的便死了,病愈的却定会成为忠诚信徒,也难怪太平道能够不断地发展壮大。”
事情办完后,“天师”又对杨川嘱咐几句:“吾事已了,就此告辞。转告杨公,切莫郁结于心,勿要过多沉溺过往,须知人生向前看。若有所困,可寻我相助。”
他向张衡等人作了一揖,便要离去,准备离开,杨川挽留并递上银两作为酬谢。他婉拒接受,表示:“上苍有好生之德,非为财帛而来。杨公病榻之躯,助人为乐乃应尽之责,这份酬劳,恕我不能收下。”
坚持拒绝,分毫不取。张鲁曾耳闻此类事迹,太平道者治愈病人后往往拒收报酬,给人留下慈悲为怀、救世济民的印象。想想也是,太平道如无独到之处,不是行事慈悲兼且劝人向善,朝廷又怎会一直置之不管?不是体贴民意,百姓又怎会纷纷信仰入教。
黄叙与张义对此漠然视之,待“天师”离去后,黄叙叹息:“此等人表面仁慈实则狡诈,现今朝廷放任不管,将来必成大患。”尽管他们对太平道者心存不满,但无上级指令,也只能空发牢骚,不了了之。
众人稍候片刻,发现杨立已经苏醒。杨川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杨承,让他倚靠在床头。杨立睁开眼,环顾四周,见到张衡等人在此,急忙挣扎起身行礼,却被张衡阻止:“杨公不必多礼,身体要紧,宜多休息。”
杨承尴尬地笑道:“真是失礼,今天乃在下生辰,岂料晨起突然感到乏力,随后便失去意识。招待不周,还请诸位见谅。”
张衡无所谓的摆摆手说道:“杨公今早可是吃了什么东西或吃坏了身子?”
杨承回想了一下说道:“不过是一些平常的点心。”
这时,杨川插话:“昨日街上叫卖稻饭,我便让管家买了一些。”
杨承听罢,挣扎着便要下床:“今日乃我生辰,宾客们都在前厅等候,我怎能躲在内院不见?说什么也要去前厅敬各位一杯。”
杨川连忙按住他的胳膊,急声道:“父亲!您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前厅人多喧闹,万一再犯了病可怎么好?不如我去替您向宾客们致歉,说您身体不适,今日的宴会长话短说?”
“胡闹!”
杨承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固执:“我杨承在丰县经营多年,向来最重体面,今日生辰宴若是连主人都不出面,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再说张县君还在这儿,我更不能失了礼数。”说罢,他便撑着床头想要起身,脸色虽依旧苍白,眼神却透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定。
张衡看着他执拗的模样,知道劝不住,便笑着道:“杨公既有此意,便去前厅坐坐也好,只是切不可劳累,若是觉得不适,便立刻回内院歇息。”
杨承闻言,连忙点头:“还是县君体谅!川儿,快帮我穿戴整齐,咱们这就去前厅。”
杨川无奈,只得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藏青锦袍,小心翼翼地帮杨承换上。张衡、郭钰等人在一旁等候。
不多时,杨承穿戴整齐,在杨川的搀扶下,与张衡等人一同前往前厅。刚走到前厅门口,喧闹的人声便扑面而来,宾客们见杨承来了,纷纷起身问候,原本稍显沉闷的气氛瞬间又热闹起来。杨承强撑着笑意,一一回应,杨川则在一旁不断提醒:“父亲,慢些走,别着急。”
张衡与郭钰并肩站在人群边缘,看着杨承被宾客们围在中间,郭钰悄悄凑到张衡耳边,压低声音问道:“兄长,你是不是怀疑,杨公的病因,就是那太平道搞的鬼?”
张衡缓缓点头,目光扫过前厅里谈笑的宾客,眼神里满是凝重:“你想想,杨公昨日还好好的,今日生辰突然‘头晕昏迷’,偏巧太平道的天师就‘恰巧’出现,还留下那诡异的香和符水,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可疑的是那天师的做派,治病不收钱,还说什么‘上苍有好生之德’,看似慈悲,实则是在收买人心。太平道这几年在各地发展势力,恐怕早已布下了棋局,杨承是丰县的富商,若是能让他信服太平道,往后丰县的乡绅、百姓,说不定都会跟着入教。”
“那太平道的野心,竟这么大?”郭钰脸色微变:“张角三兄弟,这是想在天下布棋?”
“比咱们想的还要可怕。”
张衡叹了口气:“朝廷如今只顾着搜刮赋税,对太平道的扩张毫无察觉,还以为他们只是‘劝人向善’的教派。可你看,他们针对的是杨承这样的富商,还有各地的官吏,用‘治病’‘不收钱’的手段赢得信任,再暗中安插自己人,等到时机成熟,这些被‘感化’的富商、官吏,说不定会主动倒向他们,到时候不用打仗,就能拿下一个个郡县,这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狠招。”
郭钰听得心头一沉,张衡转头看向郭钰,眼神坚定:“宝宁,你立刻联系豫州各郡的鬼卒,让他们暗中摸查丰县及周边郡县的太平道据点、教徒名单,还有那所谓‘天师’的行踪,尤其是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的动向,一定要查清楚他们在豫州到底安插了多少人,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让赵虎加强县兵的巡逻,尤其是在庙会、市集这些人多的地方,一旦发现太平道的人传教或搞小动作,立刻控制起来,不要打草惊蛇,先摸清他们的底细。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收集情报,做好防范,绝不能让丰县成为太平道扩张的棋子。”
郭钰连忙点头:“我明白!今日宴会结束后,我就立刻去安排。”
两人正说着,杨承在杨川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手里端着酒杯,对张衡笑道:“县君,今日多谢你来看我,我敬你一杯!只是我身子实在不适,这杯酒,我先干为敬,你随意就好。”说罢,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张衡连忙扶住他,语气关切:“杨公,快别喝了,回内院歇息吧。前厅的事,让杨公子替你招呼就好。”
杨承摆了摆手,刚想说什么,却被杨川打断:“父亲,县君说得对,您还是先回内院吧,这里有我呢!”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搀扶着杨承往内院走。
张衡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前厅里依旧热闹的宾客,心里满是沉重,太平道的阴影,已经悄悄笼罩在丰县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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