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暗流与黄雀
翌日，上午。
“黑蛇”在春月楼离奇失踪的消息，像一股暗流，迅速在上海滩的地下世界蔓延开来。版本各异，有的说他被对头绑了肉票，有的说他卷款潜逃，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昨夜春月楼闹鬼，黑蛇是被冤魂索了命去。
张啸林公馆，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废物！一群废物！”张啸林将一只精美的景德镇瓷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他脸色铁青，肥硕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大活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没了？连根毛都找不到？！”
下面站着的“疯狗”和“秃鹫”，以及一众手下，个个噤若寒蝉，头皮发麻。
“疯狗”硬着头皮道：“张爷，查过了，春月楼里里外外都翻遍了，除了走廊里一盏灯有点歪，啥痕迹都没有。后院……后院墙头有点蹭掉的灰，可那高度，除非是飞贼……”
“飞贼？”张啸林冷笑，“哪个飞贼不长眼，偷到老子头上？还他妈专门偷个大活人？！”
“秃鹫”眼神阴鸷，低声道：“张爷，龙华那边刚死了三个兄弟，黑蛇这就出事……太巧了。会不会是……那边的人？”他隐晦地指了指北边，意指我党地下组织，或者军统。
张啸林眼神闪烁，怒火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和狠戾。他最近和日本人走得极近，确实触动了不少人的神经。
“查！给老子往死里查！”张啸林喘着粗气，“还有，和日本人的那批货，暂时压一压，等风头过了再说。”
“是！”
与此同时，法租界一家格调优雅的咖啡馆角落里。
吴默穿着一身半新不旧但干净的长衫，戴着眼镜，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和一份《申报》，看起来像个有些落魄的文人。他正在浏览报纸上的广告栏和一些不起眼的社会新闻。
“黑蛇”的失踪果然引起了骚动，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张啸林暂时压下与日本人的交易，也是谨慎之举。但这还不够，他要的是彻底搅浑这潭水，并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黑蛇”吐露的情报非常关键：交易时间定在三日后午夜，地点在浦东一个废弃的码头仓库。日方代表是“三井洋行”的经理小野，而张啸林这边由“秃鹫”押运。货物明面上是棉纱，箱底却藏着前线急需的药品和一批崭新的南部式手枪。更重要的是，那个内鬼代号——“黄鼠狼”。
吴默慢慢搅动着咖啡，大脑飞速运转。
直接去劫这批货？风险高，收益未必最大。他孤身一人，面对双方人马，即使成功，也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不利于他长期潜伏猎杀。
他的目标是最大程度地打击日寇和汉奸，同时尽可能地保全自己。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军统的刀，或者……我党地下组织的刀。
但如何将情报送出去，并且不暴露自己，这是个技术活。直接匿名投递，可信度低，且容易留下线索。
吴默的目光落在了报纸中缝一则不起眼的“遗失声明”上。那是军统用来联络外围人员的一种隐秘方式。前身的记忆里有相关的解密规律。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他需要两份情报，用不同的方式，送给不同的“刀”。
首先，是给军统的“刀”。他要借军统的手，去清理门户，并打击这场交易。
吴默结账离开，回到一个用“黑蛇”的金条临时租下的、更隐蔽的安全屋。他找出纸笔，用左手以一种略显稚拙的字体，写下了一份简短的情报：
“三日午夜，浦东三号仓，三井小野与张部‘秃鹫’交易棉纱（实为西药、手枪）。军统内部有鬼，代号‘黄鼠狼’，速查。”
他没有提及消息来源，这反而会增加情报的神秘性和可信度。写完后，他将纸条折好，塞入一个普通信封。
接下来，是投递方式。不能自己去邮局。吴默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扫视人群。很快，他锁定了一个目标：一个十一二岁、机灵的报童。
吴默走过去，买了一份报纸，然后递过去信封和一块大洋，低声道：“小兄弟，帮个忙，把这封信投到邮局门口那个邮筒里，剩下的钱买糖吃。”
报童看到大洋，眼睛一亮，痛快地答应了。对报童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根本不会记得委托人的样貌。
看着报童跑向邮筒，吴默转身消失在人流中。这封信，会通过邮路，寄往军统上海站一个公开的掩护地址。站里的内勤看到这种匿名信，必然会引起警觉，尤其是提到了内部有“鬼”。
然后，是第二把“刀”——我党地下组织。吴默对红党没有恶感，相反，他深知他们是真正在抗战的坚实力量。这份情报，或许能帮助他们获取急需的药品。
但接触红党需要更谨慎的方式。前身的记忆里，有一个模糊的联络信号：在法租界亚尔培路的一个特定电线杆上，用粉笔画一个特定的三角形符号，代表有紧急情报传递。
当夜，吴默再次化身幽灵，来到亚尔培路。确认四周无人后，他用粉笔快速画下符号。然后，将另一份更详细、但隐去了“黄鼠狼”信息的情报（只点明交易时间、地点、货物），用油纸包好，塞进了电线杆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裂缝里。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无声离去。
他就像一只隐藏在幕后的黄雀，布好了局，静待螳螂捕蝉。
三天后的午夜，浦东三号仓库附近，注定不会平静。无论军统和我党谁出手，或者两方撞上，对吴默来说，都是乐见其成的局面。混乱，才是独行者最好的掩护。
而他，则可以利用这场混乱，去做另一件事——根据“黑蛇”提供的零星信息，去确认一下，那个军统的内鬼“黄鼠狼”，究竟是何方神圣。清理内部的毒瘤，有时比杀死几个敌人更重要。
吴默的身影融入上海的夜色，他的狩猎名单上，又多了新的名字。孤刃所指，魑魅魍魉，皆难遁形。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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