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大学专属传奇”私服，在118寝室各种奇葩手段的保驾护航下，竟然真的挺过了最初的风雨飘摇，驶入了看似平稳的航道。
沙巴克城的战火日夜不息，行会之间为了争夺那座虚拟的城池和至高的荣誉，充值元宝如流水。老四支付宝后台的数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跃增长，很快就突破了他当初夸下的海口——二十万。甚至，还在朝着更惊人的数字迈进。
寝室里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最初的狂热和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无法言说的紧绷感。那台昼夜不停嗡嗡作响的外星人笔记本，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泵出的不再是梦想的血液，而是某种令人不安的、带着铁锈味的财富。
老二依旧嚼着最辣的辣椒，但骂娘的声音低了八度，偶尔听到走廊里有陌生的脚步声，他会猛地竖起耳朵，眼神警惕地瞟向门口，手下意识地摸向那根顶门的锈铁棍。他负责去校外银行给老四存现金（太多线上转账怕惹眼），总是挑人最少的时候，把钱塞进破旧帆布包的最底层，来回路上绷着脸，像一头随时准备搏斗的矮壮斗牛犬。
老三不再炫耀他那本“泳装秘籍”，反而有点疑神疑鬼，总觉得星空网吧老板会不会哪天带着人摸上门来报复。他甚至偷偷在网上搜了“敲诈勒索判几年”和“私设服务器法律责任”，搜完脸色发白，好几天睡不着觉，黑眼圈快掉到了下巴。
小六依旧周旋于他的“前任”和“潜在发展对象”之间，但拉广告时少了那份张扬，多了些闪烁其词。他成功地让“外语学院小仙女”们相信他是一个低调的互联网创业新贵，但挂掉电话后，眼神里常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虚浮。他那个在电信局的“叔叔”，后来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服务器规模和营收情况，被小六用“就是几个同学搞着玩，没赚钱”糊弄过去，后背却惊出一层冷汗。
老零守着监控屏幕的时间更长了。他不仅要防御外来的攻击，更要严密监控游戏内部的经济数据，防止再出现任何BUG或经济失衡。他的沉默里，多了份沉重的压力。复读失败的阴影似乎被冲淡，但另一种更现实的焦虑攫住了他。他有时会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充值记录发呆，那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块小小的烙铁。
老四变化最大。眼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有最初的意气风发，反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敏感。他变得极其沉默，大部分时间都蜷在电脑椅里，神经质地刷新着后台数据、安全日志、以及任何可能相关的法律法规新闻页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QQ上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论坛里一句阴阳怪气的评论、甚至学生会一次普通的卫生检查，都能让他惊跳起来，冷汗涔涔。
那二十万、三十万……越来越多的数字，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像不断堆积的易燃易爆品，悬在他的头顶，悬在118寝室所有人的头顶。它们没有工商注册，没有合法身份，游走在灰色甚至黑色的地带。这钱，烫手。
只有最里面靠窗的上铺，那片帘子之后，依旧死寂。老五仿佛彻底融入了那片阴影，再无任何纸条递出，也无声息。仿佛之前的防火墙升级、危机预警，都只是众人压力之下产生的集体幻觉。
然而，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在一个周五的下午被打破了。
老四的QQ响起了一个特别的提示音——那是他设置的一个用于“商务洽谈”的专门分组。
一个陌生的头像在跳动，名字很简洁：“林”。
点开。
“您好，冒昧打扰。对贵服‘港城大学专属传奇’很感兴趣，听闻运营极佳。不知是否有意向洽谈合作或整体转让事宜？”
措辞礼貌，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商业气息。
老四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冰凉。他几乎是颤抖着回复：“您是？”
“林”回复得很快：“一个看好私服市场的投资人。方便的话，可否约时间详谈？价格好商量。”
老四盯着屏幕，呼吸急促。他猛地抬头，看向寝室里其他人。
老二在擦拭他的铁棍，老三在抠脚，小六在照镜子整理发型准备出门约会，老零盯着屏幕上的流量图。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焦虑里，没人注意到他瞬间煞白的脸色。
“有人……想买服务器。”老四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寝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买？”老二停下动作，粗声问，“出多少？”
“还没说价格。”老四喉咙发紧，“只问了意向。”
“买什么买！”老三立刻叫起来，似乎想用声音驱散自己的恐惧，“这可是下金蛋的鸡！四哥，咱们现在日进斗金！凭什么卖？”
小六凑过来，眼睛发亮：“买家什么来头？靠谱吗？是不是哪个大公司看上了？能不能抬抬价？”
老零眉头紧锁，没说话，眼神锐利地看向老四的屏幕。
“对方很谨慎，没说太多。”老四把聊天记录亮给他们看。
接下来的几天，“林”展现出极高的耐心和专业度。他没有急于报价，而是不断询问服务器的详细数据：同时在线峰值、日均活跃用户、ARPU值（每用户平均收入）、充值渠道、技术架构稳定性、甚至玩家社群的口碑等等。
老四在一种极度矛盾的心态下应对着。一方面，他渴望摆脱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另一方面，又舍不得这源源不断的财富。他谨慎地挑选着能透露的数据，和对方进行着拉锯式的沟通。每一次对话，都让他心力交瘁。
对方越是表现专业，他内心的恐惧就越深——这样的人，是不是早已看穿他们这非法营生的本质？这是收购要约，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钓鱼？
他甚至偷偷在网上搜索了“林”这个QQ号码和可能关联的公司信息，一无所获。对方像一团雾，神秘而难以捉摸。
谈判僵持了一周。
老四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眼镜框都显得大了。寝室里的气氛更加压抑，连最咋呼的老二和小六都安静了许多。财富带来的不再是喜悦，而是无尽的折磨。
又一个深夜，其他人在焦虑和疲惫中陆续睡去，鼾声起伏。
老四独自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林”发来了最终的报价方案。
“经过初步评估，鉴于贵服的用户规模、营收能力及潜在风险，我方愿意出价10万元人民币，全资收购服务器所有数据、源码及运营权。此价格为最终报价。请于48小时内答复。”
十万。
老四看着那个数字，瞳孔猛地一缩。
比他预想的低太多！虽然服务器最初投入成本几乎为零（主要是他的外星人笔记本和网费），但这几个月来的营收早已远超这个数！十万，简直就是趁火打劫！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不甘涌上心头。他几乎要冲动地敲下拒绝的回复。
但手指停在键盘上，却按不下去。
“潜在风险”。
对方轻描淡写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最致命的软肋。
这十万，买的是什么？真的只是那些数据和代码吗？还是买断他们这段时间的提心吊胆？买断那可能随时降临的法律风险？
他瘫在椅子上，汗水浸湿了后背。目光绝望地扫过寝室。
老二在睡梦中嘟囔着骂人的脏话，拳头攥得紧紧的。老三磨着牙，眉头紧锁。小六翻了个身，手机从手里滑落，屏幕还亮着和某个妹子的聊天界面。老零即使在睡梦中，也维持着一种戒备的姿态。
还有……帘子后面，那个幽灵般的老五。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那台嗡嗡作响的服务器，像一颗毒瘤，寄生在他们的大学生活里，吸吮着他们的精力，透支着他们的安宁。
十万块。分到每个人头上，也不少。足够弥补他们这段时间的“辛苦”了吗？足够买回原来的日子了吗？
他不知道。
巨大的迷茫和恐惧淹没了他。他像溺水的人，渴望抓住一根稻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寝室最里面那个靠窗的上铺。
那片厚重的、一直沉默的帘子。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站在帘子前，屏住呼吸。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犹豫着，极度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气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老五……”
没有回应。
他感到一阵绝望的羞愧，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转身想走。
就在那一刻。
帘子底部，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滑出了一张纸。
不是便签，是半张A4打印纸，对折着。
老四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出喉咙。他猛地弯腰捡起，手指颤抖地打开。
纸上没有复杂的代码，也没有流程图。
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冷冰冰的宋体字：
“法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时，十万是枷锁，也是钥匙。”
下面，依旧是一个手写的罗马数字“V”。
像最终的判决，又像解脱的谕示。
老四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法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枷锁……钥匙……
他反复咀嚼着每一个字。所有的挣扎、不甘、恐惧，在这句话面前，忽然变得清晰无比，又轻飘飘地失去了重量。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一直紧绷的肩膀，竟然松弛了下来。
他回到电脑前，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扭曲和焦虑，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平静。
他敲击键盘，给“林”回复。
“成交。”
点击发送。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彻底安静了。只剩下身后帘子里，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永恒的沉默。
交易进行得异乎寻常的顺利。“林”似乎早有准备，一份条款严谨的电子协议很快发了过来（尽管老四知道这协议在法律上可能同样脆弱），十万块钱，分两次，通过数個不同的账户，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老四指定的银行卡。对方没有询问任何关于服务器合法性的问题，老四也没有做出任何保证。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移交数据、源码、后台权限的那天晚上，老四清空了外星人笔记本里所有关于私服的痕迹，甚至格式化了硬盘。
做完这一切，他环顾了一圈寝室。
老二、老三、小六、老零都看着他，没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闷，有些失落，但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鬆弛。
“结束了。”老四说，声音沙哑。
老二咂咂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挥了挥拳头：“妈的，好歹赚了！”
老三长长吁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小六眼神复杂，有遗憾，但更多是解脱，他拿起手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约妹子出去喝酒！”
老零默默地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他的足球比赛集锦，屏幕的光映着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老四走到老五的铺位前。
帘子依旧紧闭。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地、郑重地，对着帘子鞠了一躬。
“老五，谢了。”
没有回应。永远不会有期待中的回应。
但老四觉得，这就够了。
他拿出那张存着十万块的银行卡，放在中间那张油腻的桌子上。
“钱在这里。怎么分，你们定。”
他说完，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拉开门走了出去。他需要冲个凉，需要好好睡一觉，需要尝试着找回那个大一刚开学时、只是有点洁癖和傲气的富二代老四。
门在他身后关上。
寝室里安静下来。
只剩下风扇的嘎吱声。
还有那张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的银行卡，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却足以改变一些东西的光泽。
帘子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空气里。
大二这场轰轰烈烈、奇葩荒诞、提心吊胆的创业之旅，就这样，悄然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