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为了让颇听任摆布,禾策直接利诱他说:“颇,你见没讲过大贵族的家令?公子基的家令?你应该见到过,不要说他掌管着自家数千奴隶,马都跑不完的耕地,上十万数的牛羊,在公中也有权力;走哪去哪,他都代表着家主,哪怕有职官的本家也一样要有求于他,向他弯腰,他娶了好几个貌美的妻子,他的儿子吃得像山一样肥,有人说他们父子一天吃一头肥羊。颇你说为什么?他怎么那么好命?现在就有一个这样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
颇愣在原地,手不自觉抓在衣角上。
禾策问他:“你想不想要这种风光?你的算数好,连士大夫们都比不过,是怀才的家驹,你就不肯试一试?根本不敢试一试?”
颇被打动,他大声给禾文说:“夫人。我觉得小主说的都对。粮食都在哪了?要么被人带走了,要么还在禾方。”
禾文狠狠地盯了禾策一眼,他让颇不敢不听他的话,你想听颇真实的声音,可能吗?
于是,她就说:“阿娘不懂你们男人之间的事儿,你去做之前,要多多思虑,多找几个人商量,把伯武、申豹、蹇仲他们都叫来,他们都是你阿大托孤的人,别硬着头皮,闭着眼睛瞎干。”
禾策脑海中不自觉又闪现出几年前的一幕,在一片白花花的雪地上,伯武浑身是血,坐在地上,他拽了一匹马,身后跟着七、八个老卒,个个都在哭,有两人扶着马。马上驮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就这样被他们送回来,身上搭着一块披风,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眼睛还圆睁着。
因为害怕,害怕他们一哄而散,害怕他们出卖自己,禾策鬼使神差,把当时在场的人集中起来,其中还有几个是族亲,其余的,多数是些老卒,他硬着头皮对众人许诺:“你们都是跟着我大出生入死的人,只要你们不背叛,我就不会亏待你们,我会把你们的名字一一记下来,你们只要等到我成年,等到我长大,欠你们的,我一定让你们拿到。”
回去之后,父亲亡故之后,叔父亡故,身边的人,有的改换门庭,有的另谋出路,甚至有些人还卷走财货,有的人火速投靠公子基。
但当时的那些人,却鲜有背弃,有时候禾策想想,他们可能是在等,等当年自己的承诺。
15岁。
是不是到了兑现诺言的年龄了?
此刻他别诬陷则,却又无比坚定。
安排了颇,目送颇匆匆离开。
禾策走到门口,冲院子里玩耍的子都、子帅、子略大吼道:“都,帅,略你们还小么?!进来,大兄带你们去作战。”
三个少年都以为是玩笑,笑着一路冲进来。
带上弟弟,骑上马,禾策带他们出城,去城外的庄园。
他们在城外有片荒废的庄园,依地势而建,一些田产,几乎不再耕种,单纯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出来人迹。
要是没什么事儿,禾策是不住城里,他就住在这儿的。
就今年回的城,在城里呆得久一些,也是因为年满15岁,要办的事情多。
其余年头,他多数不住在家里,母亲是女学的女师,家里女丫多,也不催他。
选择住在荒山野岭,就是为了躲开很多人的视线。
这里面已经没有提供生产的奴隶了,高寨之中,不是廊厩、马场和草料,就是已经改成了习武场的野田。
看守这里的,都是一些残疾的老卒和精挑细选的奴隶,要求他们绝对可靠,几乎不与外界接触,不为别的,就是了保密。
这也是弟弟们口中的秘密花园。
四匹快马闪电般来到,唏律律蹬蹄长嘶,来到田庄外,箭楼上旗幡飞舞,有人洞开寨门,把他们迎了进去。
到了城外,禾策也是不装了,尤其他那匹马,振鬣一嘶,双蹄就纵跃仰天,衬托得禾策身姿英武,身轻如燕。
跳下马匹,交由人接住,路过鸽房,咕咕咯咯,惊起一片白色信鸽。
这就是外头的商队买到粮,这边禾策第一时间就知道的原因所在。
草庐外间是个隐蔽的作坊,光着臂膀的奴隶,展露着健美的躯干,闷声锤铁,陡然看到禾策,不由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禾策扫视他们一眼,带着三个弟弟,直奔密室中。
密室中,供奉着商式盔铠,青铜长剑和黑褐色的旗旛。
禾策抓上青铜长剑。
剑铸三尺三。
在这个年代,三尺三的宝剑最起码需要一个优秀的剑匠带着自己的徒弟和奴隶日夜不息,花费一到两年的心血才能浇铸完成。
如果这个剑匠曾经历过数次铸造失败,又专注铸剑,说不定还会引身投炉,以血喂之,令它成为涂满神秘色彩的宝物。
所以,它是一把罕见的宝剑。
林伯权从他父亲那儿继承来的宝剑只有一尺九寸。
那时铸剑,一尺九是极限,但他却在战场上夺来了一把三尺三寸的宝剑,这把剑就成了他给禾策的传家宝。
禾略目露羡慕,从剑柄看到剑尾,从较宽的尾部到较宰的前端,神秘的花纹,黑色发亮的刃口,似乎蕴藏了鬼神才有的力量。
禾策再提剑出来,外头已是一些残疾老卒。
阿娘让与家臣部下多商量?
跟谁商量?
扫视这些老卒,禾策宣布道:“召集伯武,蹇仲,孟禾,利咸,让他们连夜赶来。”
众人异口同声应“诺”。
此一日,出城的人汇聚成流,他们像流水一样离城,不止迁徙去凤鸣,也有去同官,回部落,在天空中俯瞰,像是一条长蛇。
这一日,六乡之中,却有快马来去,有人到处联络。
正在放牧的牧人,田间摔跤的农夫,原始赌场里用牛骨赌博的赌徒,相戏的无赖,忽然抬头见看到了什么人,于是神色一敛,走了过去,捶胸挺立,听人低声叮咛:“三、五日之内,人聚齐,矛擦亮,等待号令。”
高大英武的利咸打了一上午的草鞋,跋涉了十几里,把鞋交给商贩。
回来的路上,突然感觉身后有人轻踵跟从,不由停了下来,扭头看了一眼,是申豹。
已经很多年不见了。
利咸吐了一口吐沫,骂道:“你个丢下幼主,背叛了的玩意,还有脸回来?”
两人一阵打斗。
申豹力气不支,边使劲顶牛,边喘息着说:“我不是回来了吗,我不是回来了吗,是的,我是走了,我是省主上一口饭。”
落在下风的申豹被利咸压在身下。
他放弃反抗,摊开手掌说:“你小子长大了,可以了,把哥哥摔得没有还手之力……怎么着,还去卖你的草鞋?”
利咸冷笑:“不卖草鞋吃什么?”
申豹说:“我看到军使去找你了,怎么着,你还要继续去卖草鞋吗?少主已经成年了,我算着他的年龄,今年满15岁,对的吧,我是算着呢,于是带着你嫂子,从服远跋涉回来。我一回来,就看到军使去找你,扑了个空,军使到处穿梭,一定是有事发生,子策成年,禾方动荡,他也该招我们了,他说了,他一成年,就会带着我们。”
利咸翻身起来,迅速就走,申豹提一只鞋,在后面大喊。
禾策没有在城外庄园久留,很快又返回苍郁城,到城门下,城门还没关,还是有人匆匆忙忙出城,好像多呆一夜,天亮就走不成了。
回到城内,睢要跟他见面。
街面上一片狼藉,无处可去。
二人实在没有太好的去处,让颇安排一下,颇发现梁氏父女不去乐坊,就又定在乐坊见面。
进了怡丝乐坊,天已经很晚了,毒嘴的雅裳也没找事儿,只是乐坊的歌姬消失了好几个,不知道梁父把她们送了人还是另有安排。
大肚子的厨师一崴一崴出来露个面,告诉他们,乐坊已经没啥吃的了。
颇早有准备,赶紧让奴隶提进去一只羊。
今天来,禾策似乎有不一样,随从带了好几个,都是雅裳说的那种大胸大屁股的。
见了面,睢给禾策说:“梁父父女是明天上午走,我也要一起走,他这个乐坊,听着他们的意思,要改为官坊。”
雅裳太关心了,人赶紧过来,脸就凑在。
睢捏捏她的脸颊,拍一拍告诉说:“被遗弃了,难过吧,以后还是想想,怎么对待我子策兄弟吧,我看你嘴那么毒,该怎么改口,要我是你,脱光了来伺候。”
雅裳大吃一惊。
禾策担心她搅弄聚会,也是为了安她的心,免得她惊慌失措,笑着说:“雅裳嘴再嘴毒,也是自己人,认识两年多了,师兄妹的关系,我怎么可能小心眼,报复她呢,我只是有点弄不明白,他父女怎么甘心把私产变官坊?”
睢小声说:“以色侍君,什么都有可能!”
禾策心中一颤,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旋即,酒肉都胃里翻腾,是五味杂陈,酒爵的酒,倒得下巴上都是。
但做大事的人,怎么可以失措呢,他努力抑制自己,有点发抖,却强颜欢笑:“梁好自荐枕席了?”
雅裳偷瞄他一眼。
她一定是知情的。
睢知味地说:“不靠女儿搭上线,梁父心里始终不安稳,他们是齐人,齐人都这样,所以呀……”
瞥一眼贴过来的雅裳。
他冷笑说:“早点洗干净,等着子策兄弟处置吧?”
雅裳连忙说:“休想。我就嘴毒,我就这样了,怎么着吧,打死我?打死我,我也活够了。”
就怕她这会儿用她的命运和家长里短冲搅正事,禾策连忙自谦说:“什么呀,怡丝乐坊转为官坊,也不是我能影响的,你这是吓雅裳女子的对吧,你看她已经吓坏了,好了,好了,雅裳你去吧,真要跟你计较,我们也不来这儿宴饮了。”
雅裳不放心,忐忑地问:“是你说的呀。我没走,我留下来了,你不能打击报复,要是不出气,你也骂骂我,只要不打,只要不让我跟奴隶一样,刷身上鞭子去干活,怎么凌辱我,只要你开心,我都没有关系。”
这转变?
她怏怏离开。
好说话了,禾策连忙说:”禾业不是留下来治理封地吗?粱氏父女搭上他,还能去凤鸣吗,不是顺势留下了?”
睢又说:“走。他父女要走,谁告诉你梁好跟的是禾业?“
禾策懵掉了:”公子基?“
睢笑道:”你以为呢?“
意外呀。
这不是勾引他儿子的吗,怎么搭上老子了呢?
睢又说:“子业也要走,他带甲兵护送,完了再回来,这是雍侯的意思,他要控制公子基,公子基要是控制不住禾方,价值不就失去了吗?”
懂了。
睢伸出手,掩袖交给禾策什么东西,小声告诉说:“服远的乌洛有一支商队,明晚装车,运走的货物众多,去找禾仲帮忙,按商贾的习惯,他们喜欢在下半夜,天快亮的时候动身出城,避免有心人盯住他们的行踪。”
禾策意外道:“你是什么意思?”
睢说:“服远伯和雍侯一直不和,服远在苍郁采购马匹什么的,都是暗中进行,公子基不可能明着派兵护送。”
禾策点了点头。
睢说:“他们怕雍侯,也怕服远伯,眼下城中动荡,粮食价格奇高,乌洛用粮食换来大量的货物禾马匹,着急运走,公子基让他找禾仲,眼下禾业要带甲兵护送公子基,禾仲要提防城内有变,给不要他多少人。”
禾策问:“你让我找上人劫掠走?”
睢点点头。
禾策迟疑,这是睢要看自己的实力吗?
该不该告诉他,我无能为力?
禾策反问:”你怎么觉得我能吃得下?“
睢说:“关键是吃下了,这是个哑巴亏,公子基人在路上,禾仲根本不敢大肆追查,岂不是一笔横财?事成之后,我只要两成的消息费,那时我也在路上,你把这两成消息费折算成田宅,给我留好,我还会回来的。”
他还回来?
禾策问:“不如我给你折成金,你说你能回来,勉强不勉强?”
睢笑道:“那女子她有娘亲和弟弟,说什么都不走,她怀了我的孩子,我答应她,我会回来,我能失信一女子么?”
禾策想到上次见到的那个女奴隶。
单身士睢沦陷了。
他压根不想再跟公子基回凤鸣。
睢振振有词道:“我就以查案的理由回来,所以,这个事情,不是你可做可不做,而是有求于你,希望你能帮我,我再回来,就不再是白丁,用人之际,他起码要给我一个身份,最差也是秋官的助手,可否?你找些人,干着一笔,既有横财,将来还多一个盟友,到时你我联手,这禾方,这苍郁,谁是我们的对手呢,禾仲么。”
禾策别有所指道:“就怕你再回来,变化太大呀,不过你放心,我这个人值得你信赖。只要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