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裳冷笑道:“你们留下来,你还掏钱不成?你十五、六岁的人,装模作样有意思吗?一点都不知道羞臊。”
梁好拉拉她。
雅裳小声说:“你别管,不骂疼他,他不走了,他对你什么想法,我一清二楚,待会儿公子基来到,你还怎么示好呀。”
禾策是羞臊,而且不仅只是羞臊,当年梁鸿在父亲面前以家臣自居,所谓隶臣妾,那种巴结的语气和姿态还用多说。
然而今天禾策来,却能被歌妓侮辱。
一时之间内心之中五味杂陈,但面上却若无其事。
他笑着说:“看你说的,公子基也是我伯父,我本是路过,听你们提起,这才决定留下,伯父战胜归来,功绩参天,我也想祝贺一二,我看你们这般布置,不少花费吧?是有人付钱吗?若是没有,我来付如何?“
平复心情,用胳膊肘撞一下颇。
颇用手抖开搭袋,一手探进去,不太情愿地取了两盏金,虽然块头不大,却是马蹄金无疑。
禾策拿过,上前一步,将这两锭金放到梁好的琴台上。
梁好结结巴巴地问他:“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金?”
禾策道:“我今年十五,刚好成年,作为嫡室子弟,族里给了岁金,我阿娘本想着让我买些粮,免得今年粮食不够吃,我就带了出来。”
梁好“啊”了一声。
她倒也不知当不当接,扭头朝雅裳看去。
雅裳雀跃上前,一把捧了起来,然后左右手各分一盏,左手看完看右手,欢喜得不想放下。
禾策心里骄傲,内心屈辱万分,但硬是坐下来,一直等到,梁父鸿接了一行人进乐坊。
车马外头外头停满,乱嘈嘈的,十几、几十人鱼贯而入,左右迎逢的梁父鸿笑容满面,不知是喜是汗。
禾策也接上来,看准高大魁梧的公子基,竟先一步迎上去,说:“小子见过长伯。今日来我傅的乐坊,听闻长伯又胜强敌,凯旋归来,故而没走,留下来祝贺长伯。”
公子基愣了一下。
通过旁人提醒,他迅速认出来了人,阴冷的眼神扫过禾策,但很快挤出一丝笑容:“你是?伯权的长子?”
禾策迅速点头,上去作了扶他的动作,他把梁父鸿搞懵了,梁父鸿连忙问他:“子策,你怎么在这儿呢?”
其实已经解释过了。
禾策咳嗽一声,应承说:“本来是来看你的,听说你要宴请我长伯,我资助了两盏金,留下来为我长伯贺。”
来的不只是公子基,商人俞驼,士官将领来了一片,梁父鸿没能多说,自顾招待,忙着引人入座。
禾方不是诸侯,就算拿到封茅,也是区区子爵,不能任用卿,只有士,但作为一个小国而言,上士即为卿了。
公子基身上还有伤,没有谁在战场上,混战之中,能够次次不伤分毫,禾策问及公子基的身体,心疼得似乎超过公子基自己的儿子禾业。
禾业也来了。
他在宗族同龄人前也是恶霸,跟从公子基,从镐回来,穿着中原贵族的宽裳,头上是抓顶皮爵,护腕纹金,看起来像是文武双全,你要说风度翩翩,那都是拿来作样的,在同族兄弟同龄之中,以少主自居,蛮横霸道。
他和禾策有交集。
都有共同认识的同宗兄弟。
看着公子策粘上自己的父亲,上窜下跳,似乎公子基对他,也有几分亲热和器重,禾业竟然腾起了嫉妒。
他傲慢道:“子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想干什么呀?我可听说,你贤能得很呀。”
公子基问:“有贤能之名?子业你听谁说了,子策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才能不成?”
禾业笑道:“除了是个病秧子,其它都好,听人说乐善好予,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往外拿,哈哈,我猜他是有事而来。”
禾策趁势退在正前,行礼说:“还真有事,长伯,侄儿满15,成年了,家中公产上交,私产上,拖累又多,快揭不开锅,等着长伯给安排个差事,给种些公田。”
公子基看看他。
消瘦身躯,似乎上气不接下气,戒心竟淡了,笑着问:“子策,你会什么?”
禾策说:“我学过诗书,识字,会弹琴,还会算经,除了身体不行,别的?都可以。长伯给我个登记造册之类的职,我都是可以干得来的。你问问我傅,梁师,你来,你给我长伯说,我是不是……”
梁父鸿赶紧折回来。
他牵着禾策的一只胳膊,躬身说:“是。是。我可证实,子策书文习得好,都应超过我了。”
公子基沉默不语。
禾策从他的表现判断,公子基此时不语,是转不来,想不出怎么回应,从这一点看,他太过于显形了,估计脑子也不好。
公子基说:“诗书你都会哪些?”
禾策说来就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众人哄笑。
诗三百,都是采风而来,其中不乏情爱,但这是雅文,你但看分类,有大雅,小雅你就清楚,禾策是故意现眼的。
但他不觉得会惹得哄堂大笑。
然而众人,出征的,未出征的,平时掌兵权的,管财货百姓的,都笑得停不下来,这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颇有点不忿。
诗?
是可笑的吗?
他想说什么,被禾策伸手制止。
公子基道:“你父亲好战,到处结仇,现在我们禾方,一年要苦战几次,诗,不能诵死仇人。”
禾策说:“公室辟有图籍室,能否让我掌管,我学了书文,这在咱们禾方是专长,掌管图籍,统计丁口,起草公文,我都可以做。”
公子基看向自己的谋士睢。
睢也在斟酌。
他这套班底都是从镐带回来的,禾策看看睢,怎么看都像是士的出身,也不知道从镐跟来是图什么,但此时此刻,禾策殷勤上去,迅速给他斟了一杯酒,口中道:“敬您一杯酒,还望给我长伯美言几句呀。”
睢叹息:“啊呀,你可是公子权之子,公子权英武善战,长子这般,让人好不习惯呀。”
禾策吐槽:“他缺什么,他让我学什么,诗书,我会了,身体垮了,北山树材,不尺不床,却是烧火好。”
睢给公子基说:“是个好辩士,不如随他所愿?”
禾策心中一喜。
公子脊还是不敢轻易任用,吼一声:“拿酒来。”
雅裳抱了一樽酒,呼哧呼哧喘气,来到想倒在爵中,被公子基制止,公子基要求说:“把这樽酒喝尽,我就应允你。”
禾策上前就去捧樽,眼看就要捧起来了,他忽然醒悟,这酒和青铜不轻,我拿起来酒痛饮呢?
他没拿动。
苦笑给公子基说:“长伯难为了,不是不喝,拿不动!”
乐坊里都是讥笑和叹息。
伯权何等勇力,何等善战,长子连樽酒都抱不起来?
禾策想了个办法,他屈身坐在公子基的案下,半躺着,招呼颇来跟前,颇苦笑不已,还用袖子在脸上揩了一把,似乎不堪受辱,哭了,但还是扶起酒樽,倾斜樽口,让酒液顺流而下,禾策像一条狗一样,就横在那儿痛饮。
抬眼正正对着琴台,梁好带着纱巾,能居高临下,看尽他的丑态。
想到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懵懂的好感和今日梁好的冷淡,他闭上了眼,酒这么留下来,嘴接不及,口鼻上,下巴,颈部,衣裳,片刻之后,竟全被淋湿一团,禾策却饮出了酣畅。
这么多年,何曾敢饱饮一回?
鸡鸣我闻鸡起舞,鸡息我挑灯夜读,父叔之仇,不共戴天,我禾策岂敢沾酒呢?
玄鸟一族嗜酒。
殷商灭国,周公吸取教训,颁诫禁酒,终不是没有原因的。
乐坊像是把禾策忘掉了,渐渐不再关注他丑态百出,喝那一樽酒,慢慢哄乱起来,甚至梁父鸿还拍了一下手,女姬纷沓飘来。
他看了一眼半躺的禾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像是在说,让禾策喝他的酒,我们奏乐,我们舞。
颇怕禾策呛着,酒也是越送越慢。
禾策咂巴着嘴,侧耳倾听着,公子基跟士睢就在几桌后谈论,搬迁的事情,甚至他们已经在安排搬迁了。
今天街上的人流,似乎就是在让一部分人先走,转移府库。
这个禾方的蠢君呀。
禾策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愁。
梁父鸿也凑一旁了,似乎有点心疼禾策,却顾不上,看几眼,凑在一旁请求:“君上,南迁凤鸣,带上我们父女俩吧?还有我们这乐坊,将来您出资,我和小女经营,到了凤鸣,和苍郁不同,要置办产业的呀。”
雅裳来敬酒,被公子基一把拉住,拉坐在怀里,他的手,从雅裳的袖中伸进去,握住了,雅裳发出娇吟阵阵。
禾策听得头皮发麻,像是怕大家遗忘,爬了起来,醉醺醺,眼睛都睁不开,凑向公子基:“长伯,说话算话,给我个官做,掌籍就行,百斗的禄,百亩的公田,我给你打理得好好的。”
他挥舞胳膊,去拉扯公子基,公子基却是抱着雅裳,手在雅裳胸衣内。
某一时刻,禾策动念,想拔剑刺他,了了叔父之仇,但还是忍住了,掌籍,虽是临时起意张口,却也是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一个官职。
公子基烦他:“行行,滚回家去吧,真把一樽酒喝干净了,本公子说一不二,让你做掌籍,禄按你所言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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