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得天独厚的地利之便,玉山成为了赣浙商道的重要中转之地。江西地界的瓷器、茶叶、布匹等货物,先是从信江上船走水路运输到玉山,在玉山弃船上岸走八十里陆路,便可抵达浙江常山,再由常山江顺流登上钱塘江上的货船,源源不断发往江浙繁华之地,更可由大运河运往遥远的北方,实现南北物资的大流通。
层层叠叠的群山环抱中,一条宽不足八尺、青石板铺成的商道随着山势连绵起伏,随处可见肩挑、手推、马驮的商贩伙计,川流不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梁栋和秦渡厄头上戴着草笠,一人推着一辆覆着蓑草的独轮车,蓑草下是用油布包着的上饶产的茶叶,两人都穿着一身肩头打着几层补丁的苦力衣服,混在熙熙攘攘的挑夫人群里。
旁边的车夫头姓张,常年的背货让这徽州婺源的老头背弯成了弓形,此刻正一脸狐疑地来回看着他两个,终忍不住靠到梁栋身边道:“小兄弟,我张老大推车半辈子真是看走眼了,我看你年纪轻轻白皮嫩肉,你大哥又长得凶恶,说实话真不想要你们,没想到你们两个力气这么大、、、、、、”
梁栋嘿嘿笑了一声,小声道:“张大哥莫大声说话,我们是得罪了泰定帮才到处走混口饭吃。”
张老大吓了一跳,忙小声道:“你们不要命了,江西地界四个爷,哪个敢惹得起。”
秦渡厄感兴趣了,眯着眼笑问:“张老大,你说说哪四大爷是惹不得的?”
张老大舔舔嘴唇,故作神秘道:“一看你们就不是常走江湖的,这四大爷都不知道,”他板着指头道:“三清山的道爷,泰定帮的匪爷,官府的军爷、、、、、、”
梁栋皱眉道:“三清山的道爷都惹不起了,还有一爷呢?”
张老大指指头顶说:“喏,老天爷,最惹不起的,现在要发威了。”
话刚说完,一声轰隆隆雷响,从山角刮过的风里已带着雨点迎面吹来,张老大扯着嗓子喊道:“要下大雨了,紧赶几步,到前面太平村歇着去!”
梁栋和秦渡厄猫着腰推着车,随着乱哄哄的推车大队车夫们,往山脚下的太平村赶去,远远望去,仇雠瘦削的背影也在这车马人流中,独自施施然走着,身边已没有了饶河帮的黑衣人。
梁栋低声道:“秦光棍,亏你还是黑道有头有脸的高手,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说什么盯紧仇雠肯定就能找到方行难,这小子我看是要奔浙江方向去了,方行难人在哪呢?”
秦渡厄哼哼冷笑道:“年轻人没主见,前辈好心给你指条道,你还不知好歹,可惜了,嫣儿我看是所托非人。”
梁栋佯怒道:“嫣儿不是你叫的,你有胆叫你的沐姑娘去,可惜沐女侠临走前对你脉脉含情,你却撒泼打滚装狗熊,糟蹋了那几句歪诗,可惜啊可惜。”
秦渡厄被说中痛点,却毫不生气,他轻呸一声道:“年轻人你懂个屁,沐姑娘岂是几句歪诗就能被打动的。老子撒泼打滚,却把你的狗命保住了,你该谢我才对。”
梁栋暗自好笑,仍冷着脸说道:“我是可惜你已被沐女侠看扁,须谨记,千金易得,佳人难寻,何况沐女侠年龄也不小,能对你有好感实属不易。”
秦渡厄盯着梁栋,恶狠狠压低嗓子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再提沐女侠三个字,大人的事,你小子懂个屁。”他看梁栋脸上不服,又哼哼阴笑道:“小子,你先想想你的未来岳母吧,那江佩薇像个母豹子样精明,可不像花丫头轻易被你骗到手!”
梁栋一胳膊肘打在秦渡厄腰眼上,秦渡厄装痛弯腰闷哼一声,手里推的车却稳如巨轮,晃都没晃一下,旁边的张老大看得眼睛瞪得溜圆。
梁栋和秦渡厄自认识以来,多次共克强敌,屡遭凶险,两人彼此心下佩服对方,再加上脾气相投,这一路走来插科打诨,笑笑闹闹,秦渡厄既没有一点为人师长该有的庄重,梁栋也不把他当前辈敬着,两人斗起嘴来“老子”、“小爷”不遑多让,说到投机处时又称兄道弟分外亲热,秦渡厄见识渊博,胸怀气度非比一般人,梁栋每每想起此人将是未来的对手,心中颇不是滋味。
秦渡厄捂着腰道:“臭小子这么对老子,老子再不会指点半句,方行难就算被魔教大卸八块喂了王八,花丫头独守空房都跟老子有半毛关系?”
梁栋知道秦渡厄腹内必有计议,忙低笑讨好道:“嫣儿好歹也把你划入跟我一样的好人同类,你这样说岂不让嫣儿难过所交非人?”
秦渡厄对花齐嫣也似对梁栋般颇有感情,装腔咳嗽一声,道:“小子,你若是方行难,明知道饶河帮和魔教已在信江布下天罗地网,你还会走信江返回鄱阳湖么?”
梁栋摇头道:“不会,但方行难若选择走大道,魈公魁母这两夫妻自恃相貌丑陋,必不愿明目张胆公开露面击杀他和秦银。我若是方帮主,我就选择官道返回鄱阳湖,远是远了点,但可甩掉魔教的追杀。”
秦渡厄冷笑一声道:“年轻人果然经验少得可怜,”他一指前面道:“就像这官道,魈公魁母埋伏在山林石堆之中,一击而退有何不可。”
两人边说边走,梁栋透过无数人的蓑衣斗笠和白茫茫的雨雾,紧盯着前面的仇雠,他们走得这条山路叫白云驿道,算是江西玉山通往浙江常山较平坦的山路。
梁栋眼神一亮道:“我明白了,方行难必是走我们现在这条路,先到常山,再坐船到杭州,再沿长江乘船返回鄱阳湖,如此折线绕半个南方,必让魔教摸不着踪迹。”
秦渡厄气得鼻孔朝天,几不再想搭理他,冷晒道:“像你傻小子这般绕法,鄱阳湖水都臭了,”他忽一指前面道:“快看,这小子拐道了。”
只见仇雠离开驿道,快速从拥堵的人群中穿出去,走入了旁边被半人高的杂草遮掩的一条小径。这条小径的旁边有棵齐腰粗的樟树,正好把这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挡住,旁人若不细看,决看不出来这官道旁还有这么一条土路。
梁栋和秦渡厄趁众人乱哄哄跑着躲雨,把小车往张老大面前一推,摇头道:“不干了,不干了,没想到车夫这么辛苦,我俩工钱也不要了,张老大你另聘伙计吧”。不等张老大说话,一溜烟往回去的路跑了。
两人从官道上跳出去,择荒岭而走,又绕回到了那条小径上,远远仍能听见张老大在吆喝骂道:“都使把劲!刚才那两小子偷懒,已被我赶走了,一分力钱休想拿!”两人相视一笑。
这小径弯弯曲曲,若隐若有,一直绕着山腰盘旋,他两个不敢跟得太近,展开轻功远远坠在仇雠身后。仇雠似乎浑然未觉察出身后有人跟踪,加之雨下得急,他摘片大草叶遮挡住头顶,头也不回往前疾走。
再走得百步,只见群山环绕、烟雨朦胧的山坳里,坐落着几间青瓦红墙寺庙,隐约可见寺院里绿竹通幽,古树的树冠高有几丈,不知是水雾还是青烟,从寺庙里蒸笼般冒上来,显得仙气飘飘,又透着几分神秘。
仇雠的身影在寺庙口一闪而没,梁栋从山顶上就要跃往那寺院里高大的古树冠上,秦渡厄忙一把拽住,小声道:“这寺庙有些古怪,院角上还有石碉楼,小心有暗哨。”两人悄悄摸过去,先把身形藏在山顶的草坡后,秦渡厄抓把浮土捏成小泥团,运功向中间主殿的攒尖顶掷去。
不料泥团刚撒在屋顶,从庙里已飘出来三个人影,俱身着白衫,齐刷刷飞身上到屋顶向四下来回望去,吓得秦渡厄手臂都来不及缩回去,就势按在那泥草里,两人收功闭气,把呼吸都停了,不敢大意。
瓢泼大雨已经倾覆下来,那三个人来回张望半天,其中一人声如洪钟道:“何方高人大驾光临白云寺,请出来和贫道一见。”
梁栋心道:“这寺庙却占着一个老道,若不是假冒牛鼻子,只怕也是一个妖道。”
另一浑浊不清、嗓子里似含着痰的声音道:“这荒山野岭,不会有人来的,五色道人,你这白云寺都多少年没人来供奉香火了。”
先前那自称贫道的呵呵笑道:“寂寞扶风三尺土,可屡香火至今无,没有香火好啊,难得清静。”这几人飘身落地又回到了寺院中间的主殿里。
梁栋刚想起身,秦渡厄一把又将他按住,秦渡厄做个噤声的手势,梁栋知道还有玄虚,乖乖凝神细看,不多一会儿,果见西北角碉楼上轻飘飘落下一人,这人也是白衣白帽、手腿短如儿童,脖子上盘着一条昂首吐信、碗口粗的五彩斑斓的环色巨蛇,殿里那叫五色道人的又走出来,沉声问道:“银环童子,真的没人?”
银环童子仰天打了个哈哈,抚摸着头顶盘旋的蛇头,尖声笑道:“可能是下雨屋顶上泥瓦松了,寺院树上的鸟儿都被我的鸩鸩吃光了,现在倒盼着有东西送上门来能换换口味。”
五色道人微微笑道:“银环兄弟,让你在这碉楼上望风,委屈你了,鸩鸩虽毒,毕竟只是条长虫,还得听你调遣。”两人小声说了几句,银环童子又飞身钻进了碉楼里,五色道人回屋前扭头远眺,似在看天边雨势,目光扫过梁宫二人藏身处,两人急把眼睛都合上,深怕一点精光都被这道人感应到。
二人悄悄退回到山坳背后,秦渡厄皱眉道:“那银环童子头上的“鸩鸩”必是条世间罕有的毒蛇,看刚才庙里几个人的身手,都是江湖一流高手级数,这些人聚在这深山寺庙里,不知干些什么勾当。”
梁栋略带兴奋道:“这寺庙肯定是魔教的巢穴,说不定就是魔教死灰复燃后重建的总坛所在,我们两个这回可是摸着大鱼了。”
秦渡厄扫他一眼,冷声道:“我们又不是官府,摸着大鱼又能怎样,这魔教和我泰定帮半毛关系都没有。”
梁栋心里恨不得抽自己嘴巴,表面却冷笑道:“亏你还是老江湖,你不想想魔教若把总坛设在这里,天长日久,把朝廷大军招来不说,怎会不跟你泰定帮发生冲突?除非你泰定帮对魔教俯首称臣,像饶河帮那样。或许魔教在这里聚首,下一步就是要收服你们泰定帮。”
秦渡厄低“呸”一声道:“屁收服,就凭魔教这几个余孽,老子冲进去拳打脚踢全都放倒。”
梁栋哼哼打趣道:“也许你冲进去放倒一片后,抬头一看,魔教唐教主正好坐在塌上喝茶,你于是倒头便拜,顺手接过槌子给她老人家捶腿。”
秦渡厄听梁栋说得有趣,不禁也捧腹低声呵呵狂笑,随即正色道:“梁小子,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们掉头离开,就当此间事没发生过。第二选择就是摸进寺庙探探,看这些魔教余孽聚在此做些什么勾当。”说罢他拿眼斜视着梁栋。
梁栋脑子快速转弯:“魔教死灰复燃虽与我此行关系不大,但这等大事日后必定震动朝野,我身为朝廷军官,也应探个究竟,好为将来应变做个准备。”他假作若无其事地道:“我看我们少管闲事为妙,魔教这几个高手再加一条毒蛇,就算陈鉴湖来了怕也脱不了身。”
秦渡厄却冷哼道:“年轻人果然藏不住心事,明明好奇又胆子太小,激将法使得不够火候,可惜老子我今天手痒,管他是魔窟还是佛院,就算是唐色亲临,我也要进去会会。”
梁栋被他识破,掩饰尴尬故意笑道:“我知道你是怕魔教突然在此出现,首当其冲会对泰定帮不利,小爷我犯不着趟这个浑水,你大可进去,小爷我失陪了。”说罢作势起身要走。
秦渡厄忙拽住他道:“别别,你轻功了得,即使唐色重生怕也奈何不了你,你莫忘了花女娃儿做梦都盼望心目中的郎君能名扬天下,成为四大公子样的人物。你今日若是能把魔教给挑了,名声鹊起,梅纯也被你压在身后,花修慎和那母老虎抢着抬花轿接你上门。”
“呸!”梁栋吐了一口,忍不住呵呵笑道:“上门女婿小爷可不干,梅纯算老几,我只是不愿意出风头而已。”
秦渡厄看他“意动”,忙凑近低声道:“待会儿我去把那银环童子引开,你施展你的绝世轻功靠近他们偷听在做什么,切记一旦被人发现了就沿来时路跑,我自然会在驿道上接应你。”
梁栋打个“你放心”的手势,果然施展他的“绝世轻功”往寺庙背后摸去,秦渡厄看他走远,自己也到后山去,却钻进松林里捉了一对松鼠,一手一个捏着嘴巴悄悄摸回来,把其中一只朝着山坳寺庙里轻轻一弹,那松鼠在空中打了个滚,正好跌进寺庙的碉楼角。
松鼠吱溜一声惨叫,歪歪扭扭爬了几步,刚想逃走,只见一道白影从天而降,那松鼠便四脚朝天倒地不动了,白影倏地立住,正是刚才银环童子颈上那条毒蛇“鸩鸩”,这毒蛇张开嘴巴,一口便将松鼠整个吞入腹中,随即在地上扭了个腰,似乎还不解馋,把三角脑袋高高立起来,嘴里蛇信子不停倏闪。
秦渡厄暗道“乖乖厉害”,却把手里另一只松鼠轻轻一捏,那松鼠痛得吱吱乱叫,“鸩鸩”身子在半空突然暴扭一下,“啪”得一声响,整个蛇身竟弹起足有一丈多高,接着碉楼上的银环童子伸出手在半空中抄起“鸩鸩”,向秦渡厄藏身处闪电般飞去。
秦渡厄在“鸩鸩”弹起时已知道糟糕,头也不回向身后树林里狂奔,银环童子脚蹬山壁,蹭蹭几下已一跃而飞上山顶,他举目四望,看见松树里有个黑影一闪而没,银环童子抚摸着“鸩鸩”的三角脑袋,像个小孩似得手舞足蹈,连连笑道:“宝贝,有饔飧送上门了吃不吃?”那鸩鸩吐着蛇信子不停扭着,银环童子尖叫一声,如一束烟般向树林里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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