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裴氏各路人马分离，又是好一阵热闹，亲朋好友互相道别，女人们一片凄切，男人们相对镇定，但神色中也满是不舍之情。
家仆、带刀的庄丁簇拥着一辆辆牛车远去，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
裴路等人与裴树、裴茂等人告别，互道珍重。裴路性子虽然洒脱，在如此场景中，也不自觉感染了气氛，心中隐痛。
“两位兄长，自此一别，请多珍重。”言犹在耳，人已渐渐远去。
该是他们这批迁徙的人离别的时候了。
迁徙领头的是同样偏房的长辈裴度，比裴叶这支同主房脉络稍稍亲近些。裴氏主家四房终究没人愿意领头，去过风雨飘摇的日子。
迁徙的人中没有主房的长辈，这群人心情不免沉重，觉得自己这群人不免被主房抛弃，成了流浪的群体。
族长裴晔仿佛看穿了众人的心思，一直在给大家打气，但显然众人的精神不高。
裴度显得很淡然，和族长裴晔交流了几句，看着场中六十余同样偏房子弟，缓缓道：“出发！”
这一日正是冬末春初，尚是寒冷时候，麻衣布裳，遮不住寒意。
这一路没有仆从，倒是有不少护院的庄丁，均是挎刀背箭，手中提着硬木弓。六十余男男女女便在庄丁的护送下缓缓起行。
牛车不过三辆，坐的全是女眷，四头健硕的驴驮着部分行李，三头还算彪悍的大马均是此行的长辈骑了，其余人等皆背负简单的行李，干粮步行。
裴路只是简单装了两身衣物，备了些干粮，还有那几本没有读完的书。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略显泥泞的路上，裴墨走在他的身边。
母亲裴袁氏在牛车里面，父亲裴叶、长兄裴浩在队伍的前面，离着牛车不远。
一路行来，有不少同样从河东郡城出来之人，看装束打扮，大体也是或迁移或提前逃难之人。
走了半日，原本六十余人的队伍，倒有四十余人依附了过来，一行人走得本就极慢，队伍越来越庞大，就显得更慢了。
裴路粗略估计，半日也不过才行近十余里路。一日间还要埋锅造饭，夜晚若长时间休息，一天紧赶慢赶，也最多行三、四十里路。
裴路有些担心，黑山军一旦南下攻破了河东郡，铁蹄急行，他们五日行的路程半日便能追上。
裴墨一路上跟随着裴路，眼见裴路额头见汗，面色渐赤，便有些担心。
“兄长，前些日才大病初愈，如今便要长途远行，恐怕身体吃不消，我前去与度伯说一声，不如暂且休息，稍后再赶路？”
前些日裴路突遭恶疾，昏睡数日不醒，遍寻医师救治，却一时药石无效，幸得天佑，前半月夜间突然醒转，自此后身体方渐渐恢复。
后半月裴路常一个人默默发呆，裴墨并没有多想，只当是一场大病，兄长给害糊涂了。
“不妨事，暂时还能坚持住。”裴路赧然而笑，自嘲道，“自己这具身体却是差了些？”
裴墨没有听出其余的意思，只是在一旁小声关切询问兄长不用勉强。
裴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确实还有些力气。
又行了小半日，约莫又出去了七、八里路，众人已疲乏不堪，裴度寻了个林下山坡让众人休息，裴袁氏从牛车下来，裴叶与裴茂也聚拢了过来，一家五口合在一起吃着身上带的干粮，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其余人等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百十号人几乎占据了半面山坡，人声嘈杂。
这东汉末年的物资本就匮乏，食材上比较单一，平日就算巨绅官家的三餐也远远算不上精美，更别说这一行迁徙之人，比起逃难好不了多少，准备的食物偏向于方便储存，均以干粮为主，食用起来味道上就有些一言难尽。
裴路吃惯了现代的食物，吃起这些干粮味同嚼蜡，胡乱吃了几口，借口已经饱了，和父母兄长告罪了一声，独自一人上了山坡顶部。
山坡不高，但裴路大病初愈，又行了大半日，一路上来，已经是气喘吁吁。坡上林木稀疏，坡后大片平地，视野极佳。裴路胡乱寻了一方青石，坐下观望。这个时代空气质量极好，没有半分污染，晴日之中，视线可以望到前方极远。
远处青山如黛，近处荒草凄凄，视野之中不见房屋，只有如蚁般人群在这处山河大地棋盘中匆忙迁移。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为官之人，苛捐重税，剥削盘利，为匪之人，烧杀抢掠，淫暴人民，普通老百姓活得不如狗。
裴路在山顶之上出了会神，只觉山上风渐大，全身发寒，免不得咳嗽数声，这一咳不打紧，却似乎把体内病灶给牵连了出来，咳嗽声一时停不下来。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些，裴路边咳嗽边寻思待到稳定下来，还得多多锻炼下身体。
东汉末年这个时间点人寿命普遍偏短，不要才穿越过来，就因为身体虚弱，再一场病过后，就又嗝了屁。
坡下众人已经歇息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开始起行，裴路站起来往下走，半路裴墨寻来，便一起往下走。裴墨见裴路咳得厉害，脸上关切神色更浓，裴路只说不碍事，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这一行队伍庞大，又陆续有流民加入，行进速度极慢，裴度考虑安全原因，夜间众人便没有赶路，行了十日，走了不到两百公里，刚刚走到河东郡与雍州交界的蒲坂。那日裴路受了风寒，途中在城镇抓了些药服了下去，一路走下来病势倒没有恶化，但也没见明显好转，这两日咳嗽倒还要更急了些。
裴路多穿了几件衣服，仍然感觉全身发冷，至于他的脸色，更是暗淡无光，病容哀哀。一路上裴袁氏等人都想了不少办法，均无济于事，眼见这两日裴路咳嗽之症似乎更为厉害，都是一脸愁容。
这几日裴度让族中子弟先行前行，一方面探路，另一方面也让打探路途良医。有子弟回报，神医薛亮就在附近潼关。
蒲坂到潼关有两条路走，一条走陆路，一条过黄河从蒲坂津顺流而下直抵潼关。裴度考虑裴路目前身体状况，征求裴叶意见，决定由水路直抵潼关。
这日夜间裴家众人在蒲坂找了个客栈休息，其余一路而来的流民就在附近空地休整，庄丁等人因为有护着主家的义务，便在客栈院子廊下打地铺而卧。这些日一行人风餐露宿，难得如此安定，这夜众人都早早休息，便是那些庄丁也不由放松了警惕，早早进入了梦乡。
裴路挑了个油灯，看了少会儿书，不一会裴墨进来寒暄了几句，裴路敷衍应付，兴趣不高。裴墨嘱咐兄长早些歇息，自己便去睡了。裴路再将息看了一会儿书，只觉身体一阵恶寒，酸软无力，只得到榻上睡下，叠了数层棉被，仍然觉得身子发冷。
在床上辗转反侧，将将迷迷糊糊之际，门前隐隐约约叩门之声，越来越急。
裴路半梦半醒，却不知这一切是真实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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