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走廊镀成金红色,金亦函斜倚在斑驳的蓝色铁门框上,校服拉链随着呼吸在锁骨处轻轻晃动。
他屈起的长腿不经意挡住半片光影,黑色牛仔裤包裹的膝盖处磨出几缕银丝,像撒了把星屑。
“小朋友~”金亦函双手插在兜里,望向教室中间那个背影,用鞋尖碾着墙角的粉笔灰。
此刻,黎倩倩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文艺委员热情洋溢地宣传她精心策划的歌舞剧。教室喧闹声此起彼伏,原本就不算响亮的呼唤声淹没其中。
金亦函忽然用鞋尖踢了踢门框,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台上一对麻雀。但女孩还是没有听到。
突然有浓烈的冲泡奶茶香味飘过,金亦函抬眼,看见扎着丸子头的女生正抱着奶茶杯子经过。那双杏眼望过来时,他抬起手臂。
方心悦其实在楼梯转角就注意到了门口男生,身形挺拔,犹如一棵孤独而又高傲的青松。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方心悦的心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未曾想来到门口时,金亦函会拦住她的去路。
“同学。”少年的喉结轻轻滚动,校服领口露出的锁骨泛着细汗,“麻烦帮我喊下黎倩倩。”一道电流瞬间传遍了方心悦的全身。
方心悦的睫毛慌乱颤动,怀里的奶茶险些滑落。她一溜烟儿地跑回到座位旁。“倩倩,倩倩!”她喘着粗气,“后门有个帅哥找你呢!”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黎倩倩笔尖一滞,笔下的字洇开墨点。她没有转头,但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道熟悉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你就跟他说……”她咬住下唇,犬齿在饱满的唇珠上压出月牙痕,“答案随玫瑰一起枯萎了。“这句话轻得像飘落的樱瓣,却把方心悦砸得头晕目眩。
“啊?“方心悦眨巴着杏仁眼,“你们学霸谈恋爱还要做阅读理解吗?“她夸张地捂住胸口。
“麻烦你拿给她。”金亦函从书包夹层抽出一枝玫瑰。沾着晨露的花茎还裹着保鲜膜。
那抹红艳得惊心动魄,外层花瓣像浸过勃艮第红酒,越往花心越是炽烈的朱砂红,连层层叠叠的纹理都像是被洛可可画家精心勾勒的。
少年嗓音带着晨跑后的沙哑,“告诉她,只要她愿意,玫瑰永远不会枯萎。”
方心悦盯着这朵仿佛从莫奈睡莲图里偷渡出来的玫瑰,花萼绒毛上还沾着未蒸发的水晶珠。
她忽然想起家里上周被自己养死在窗台的仙人球,连多肉都能被她养成标本,此刻捧着这娇贵的艺术品,掌心沁出的薄汗都快把保鲜膜浸透了。
她小跑时带起的风让花瓣轻颤,在黎倩倩的英语笔记本上投下晃动的红影,恰好遮住“eternal”这个单词。
“你们这是在为难阅读理解困难户啊。“她苦着脸嘟囔,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玫瑰捧到黎倩倩面前。
走廊尽头的三角梅开得正艳,而这抹矜贵的红,倒像是把整个春天的怦然心动都浓缩在了掌心。
金亦函踹开后门时,整个教室的光线都暗了三分。他校服领口歪斜,锁骨处泛着剧烈奔跑后的潮红,后槽牙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活像头被激怒的幼狼。
韦泽正叼着吸管偷喝冰红茶,见状喉结猛地一颤,塑料管“啵”地弹到练习册上。他慌忙用袖子擦拭洇开的水渍。“函哥,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坐你位置上的。”
话音未落,金亦函已经撑住课桌俯身逼近。阴影笼罩下来时,韦泽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柳絮。“你妹的——去不去打游戏?“金亦函从牙缝里挤出火星子,攥紧的拳头把桌面上叠成小山的辅导书震得簌簌发抖。“小爷现在可没心思上课!”
教室后排突然传来圆规落地的脆响,前排几个女生默契地同时低头翻练习册。韦泽喉结滚动两下,瞥见金亦函颈侧暴起的青筋正随着呼吸起伏,像蜿蜒在火山岩上的熔岩溪流。
“别搞啊函哥!下节课要随堂小测,咱俩要是不在,又得被叫家长了。明、明天语文课!”他干笑着举起生物课本当盾牌,“等灭绝师太去开教研会,咱们从老地方翻墙出去……”
沉默在两人之间拉锯。远处传来体育课的集合哨,惊飞了窗外海棠树上的麻雀。韦泽盯着金亦函汗湿的鬓角,突然发现他右耳垂有道新鲜的血痂,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件划破的。
“那个……你没跟小姑娘好好解释一下吗?昨天那事儿又不是你的错。”金亦函咬牙:“那小朋友根本不出来听我解释。”
韦泽张了张嘴,那句“阿姨的住院单可以作证”卡在舌尖。他太熟悉这种眼神——去年校篮球队决赛,金亦函被恶意犯规时,也是这般困兽似的猩红目光。
“函哥啊,说句实话,我怎么感觉你现在的情绪完全被这个小女孩给左右了呢?之前你谈恋爱的时候,哪次不是云淡风轻的,可这次……”话音未落,金属椅腿与地砖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再提从前试试?“金亦函踹翻的椅子撞在后排课桌上,韦泽条件反射抱住脑袋,又见金亦函抓起他桌上的《五三》狠狠掷向甩来。
练习册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时,夹层的草稿纸雪花般纷飞。韦泽猫腰躲进课桌下的阴影里,摸出手机飞快打字。
[救命!金亦函那个小祖宗又开启自毁模式了!]
发送对象头像是黑白色像素模糊的抽烟男人。
深夜书房的空气里浮动着铅笔木屑的清香,黎倩倩的夜光闹钟指针交叠成10:47的锐角。
突然,手机在词典上震颤起来,周姝琳的哭声裹挟着电流杂音刺破寂静:“倩倩,我妈...呜呜...发现我和江哥的事了!“
黎倩倩指尖的自动铅笔“咔嗒“滑落,在听力试卷上划出一道细长裂痕。她手里的手机因为周姝琳撕心裂肺的嚎哭发出“嗡嗡”的哀鸣,外壳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黏。
黎倩倩的心也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难忍:“我的琳琳宝贝哟,你先别哭啦,会哭坏身体的。你先冷静一下,慢慢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发现你们俩的事的啊?”
听筒里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周姝琳把脸埋进了枕头。
经过漫长的电磁杂波,带着浓重鼻音的回答终于传来:“这次期中……我考得很差。他们偷偷查了通话记录……”
窗外的月光忽然被云层吞没,黎倩倩望着台灯在墙上的圆形光斑,想起上周陪周姝琳躲在操场角落等江哥时,她也是这样把脸埋在自己肩头。
“我爸妈很生气,居然背着我悄悄地去查我的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然后,他们就发现我和江哥的手机号码联系最频繁。”
“而且,我妈妈认得出来那个号码不是你的,所以他们就跑来质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
黎倩倩用指节轻轻叩击桌面,规律的敲击声像某种镇定剂。她瞥见书架上那盆多肉植物,去年买它来时还只有硬币大小,如今肥厚的叶片已挤满陶盆。
“琳琳,”黎倩倩推开窗户,让夜风灌进发烫的耳廓,“记得去年我们在植物园看到的嫁接玫瑰吗?”
她凝视着对面居民楼零星的灯火,某个瞬间仿佛看到周姝琳房间飘动的浅紫色窗帘,“有些枝条需要狠心剪掉,才能让主茎长得更好。”
电流声突然变得尖锐,像根绷紧的琴弦。黎倩倩转身从书包夹层抽出玫瑰,暗红花瓣簌簌落在英语作文纸上:“当然啦,要是实在舍不得……”
她突然轻笑出声,用花瓣在台灯下拼成笑脸,“我可以当你们的传声筒,不过每通电话要收五毛钱劳务费哦!”
“那……你和金亦函呢?”周姝琳的鼻音终于褪去几分,背景传来虫鸣声。
黎倩倩拈起片蜷曲的花瓣,“他啊……”黎倩倩将花瓣对准台灯光束,看着细密纹路在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没什么后续了,有些花还是开在玻璃罩里更安全,你说呢?”
听筒里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周姝琳似乎在搅拌蜂蜜牛奶。
黎倩倩轻轻吹散桌上的花瓣,看着它们蝴蝶般扑向窗外的月光海。书架上那盆多肉植物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像某个未完成的承诺正在抽枝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