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心悦斜倚在窗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窗帘毛边。暮色将玻璃窗染成琥珀色，细碎光斑落在她泛着珍珠光泽的裸色指甲上。
“倩啊，”方心悦突然凑近，带着茉莉发丝的清香，“我总觉得你这最近心情特别好的样子，就连上课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谈恋爱啦？”
她指尖划过黎倩倩练习本上洇开的墨迹，那道椭圆函数题的辅助线晕染成暧昧的弧度。
黎倩倩握着牛奶盒的手倏然收紧，铝制包装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乳白色液体溅在数学笔记的夹页上，那里藏着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
“哪……哪有啊？你别瞎说好不好！”
她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的牛奶盒，抽出纸巾擦拭，却发现方心悦正盯着自己锁骨处——那里有枚暗红色印记，是昨夜趴在书桌睡着时，被校徽别针压出的月牙痕。
她的脸颊涨得通红。方心悦开怀地笑道：“看你这样子，分明就是心虚了！别狡辩了，快说，你是不是和金伟俊好了？”
金伟俊？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金伟俊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黎倩倩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从拐角消失，金伟俊的蓝白校服被风鼓起又塌下，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始终不曾回头。
这已经是本月第七次偶遇，他连挠头时微曲的指节都透着疏离。上周三食堂打饭时，她的餐盘险些撞上他后背，对方却只是侧身避开飞溅的菜汤，仿佛躲避的是某种传染病毒。
蝉鸣声忽然尖锐起来，黎倩倩用指甲掐了掐掌心。其实这样最好，她对着廊柱上斑驳的“早“字浮雕呼出一口气。
那些夹在作业本里的匿名信、总出现在储物柜的草莓牛奶，随着食堂的“草莓双皮奶”事件后，都成了被黑板擦抹去的粉笔字。
只是偶尔经过操场双杠区时，她仍会下意识数到第七根栏杆——那里曾有个总故意把可乐罐捏得咔咔响的少年，如今只剩几片泡烂的银杏叶黏在锈迹上。
而当暮色再次漫过教学楼西侧的花园，她又被回忆拉回那晚。
她接过花枝的动作像是慢镜头，拇指恰好按在他食指第二关节的薄茧，那大概是常年打篮球磨出的印记，此刻正在她皮肤上烙下微不可察的战栗。
“等它凋谢那天……”她忽然用花枝轻点少年胸口，尖锐的刺隔着衬衫布料扎进掌心，“我就告诉你答案。”
“答案要等到花开败吗？“金亦函的声音混着远处琴房飘来的《致爱丽丝》，喉结在暖橘色夕照里上下滑动。
“那我得去买营养液了。“他笑得露出虎牙尖，却在她低头嗅花的瞬间，慌乱地扯了扯卡住喉结的领口。
粉笔灰在斜射的晨光中悬浮，炎希用三角板敲击讲台时，铁质讲台发出类似编钟的嗡鸣。窗台上冻僵的绿萝突然抖落几粒冰碴。
“元旦晚会节目单现在比我的脑子还空白。”炎希的麻花辫随着转身在空中划出焦灼的弧度，文艺委员面前的报名表在风里瑟瑟发抖，活像片淋雨的枯叶。
方心悦突然用沾着奶泡的指尖戳了戳黎倩倩的草稿本，那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间，不知何时洇开了朵咖啡色的云：“隔壁班那个诗朗诵，领诵的男生睫毛长得能停铅笔呢。”
“林委员！”方心悦举起咖啡杯的模样像举着火炬，“我们倩倩会唱好多飞轮海的歌，经常在我旁边开个人演唱会呢！“她踩着厚底靴咚咚跺地，震得讲台缝里的粉笔头纷纷出逃。
黎倩倩伸手要拦，却抓了满掌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冬日阳光：“我的文艺细胞都被数理化病毒吞噬了。”
“报都报完了。“方心悦把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杯底残留的奶沫拼出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你该感谢我，总比被安排去唱《团结就是力量》强。”
碎钻般的星子被夜风刮落在黑丝绒天幕，黎倩倩揉着发僵的后颈推开物理错题集，马克杯底残存的牛奶渍在台灯下凝成乳白弦月。
QQ登录提示音活像台咳嗽的老式收音机，小企鹅图标在任务栏抽搐着发癫。好友申请栏里躺着个顶着漫画篮球男孩头像的账号，验证问题回答框里潦草躺着两行字：
1.名字？「金亦函」
2.为什么加我？「笨姑娘」
指尖悬在鼠标左键上方三毫米处颤动，机箱风扇忽然发出类似蝉蜕破裂的细响。
她瞥见聊天框背景里自己愈发放大的唇角，那抹克制的笑纹正顺着苹果肌爬向耳际，如同初春的溪流漫过冻土。
“笨姑娘?”黎倩倩喃喃自语，当回车键最终被按下的瞬间，休眠状态的显示屏突然亮起补光灯，将她的轮廓拓印在身后《元素周期表》挂图上。
而某个藏在篮球场更衣室的少年，此刻正用创可贴包裹的拇指，反复刷新着特别关心的上线提示。
同意键按下的刹那，聊天框突然窜出条跃动的热带鱼——那是金亦函设置的闪动表情包。
黎倩倩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看见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闪烁如心跳监测仪，直到对方发来的文字气泡撞碎在屏幕中央：
「终于等到小朋友上线啦(๑＞ڡ＜)☆」
她蜷起冻红的脚趾，把毛绒睡裤的抽绳绕在指节上打转。
「函哥好」
「我的小朋友考虑五天了，玫瑰都风干成标本啦」
附加的哭泣小狗表情包睁着滚圆的眼睛。
黎倩倩咬住下唇，指甲无意识刮擦着键盘膜上的卡通云朵。余光瞥见墙上挂历被夜风掀起的角，那个被红笔圈住的日期旁画着小小的太阳笑脸。
「明天中午十二点十七分，要是能在二号窗口找到我……」
「要是你躲去小卖部吃泡面怎么办？」
她忽然笑出声，震得桌角玻璃罐里的纸星星簌簌作响。
「拉钩上吊——骗人吞一千根针哦！」
当「晚安」的气泡沉入聊天海洋时，空调显示屏跳出00:17的幽绿荧光。黎倩倩后知后觉想起未看的飞轮海综艺重播，眼皮却已重若浸水的考卷。
在坠入梦乡前的混沌中，她依稀听见手机在枕头下发出微弱的震动。
正午的日头像打翻的蜂蜜罐。黎倩倩跃下最后三级台阶时，帆布鞋带在风里翻飞出白鸽振翅的弧度。
钻进食堂门帘的瞬间，糖醋汁的焦香混着酸辣汤的蒸汽扑面而来。她看见姚飞漾正用筷子尖戳穿卤蛋的溏心。
两份堆成小山的餐盘间，可乐罐凝结的水珠正沿着桌沿滴落，在阳光里折射出七种等待的形态。
“再不来糖醋排骨该黏成一坨了！”姚飞漾腮帮鼓得像囤粮的仓鼠，油亮亮的鸡骨头在餐巾纸上堆成微型金字塔。
黎倩倩用筷子尖拨弄着西兰花，看绿色菜梗在酱汁里浮沉如孤舟。每当食堂门帘被掀起，刷卡机的“滴滴“声扑来，她睫毛上就挂起细碎的期待。
保温灯下的红烧肉渐渐凝出白色油花时，她数到第七次误认的蓝白校服。不锈钢汤勺突然在碗沿磕出清响。
姚飞漾盯着她餐盘里完整的糖醋排骨，突然用沾着饭粒的指尖戳她手背：“你该不是要修仙？“
黎倩倩扯出个比炒藕片还脆的笑：“今早偷吃了同桌包里的蛋黄酥。“说话时在食堂吃泡面的方心悦打了个喷嚏。
走出食堂时，她故意将遮阳帽压得很低。风掠过紫藤长廊，把少年昨夜发来的“晚安”表情包吹散在蝉鸣里。
姚飞漾还在叽喳说着年级上的八卦，而她正混着掌心的汗，把口袋里皱巴巴的玫瑰标本碾成碎末。
“骗子。”她对着水泥地上晃动的光斑呢喃，忽然被自己鞋尖踢飞的易拉罐盖吓了一跳。银色金属片在烈日下划出抛物线，“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中午，黎倩倩躺在床上，无眠，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沉重地碾过她的心头。这是黎倩倩学习效率最低的一天，烦躁的情绪如藤蔓般在心中肆意蔓延。
她一直自诩为理性之人，可金亦函的身影却如同顽石，牢牢盘踞在脑海深处，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将其驱散。
当晚的QQ提示音像枚生锈的图钉，将她的视线钉死在那个灰暗的篮球头像上。当空间留言板的荧光字刺入瞳孔时，窗外的合欢树突然簌簌抖落大片绒花。
凌晨1:25分的留言在视网膜上灼出焦痕，那时她已沉入梦乡。泪珠坠在木质桌面的年轮纹里。
“他可能反悔了？怕被拒绝？……”黎倩倩的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孔洞，仿佛要把那些悬而未决的疑问扎成筛子。
浅眠中，黎倩倩看见自己站在天文馆的穹顶之下。金亦函的身影倒映在星云投影里，白衬衫被量子玫瑰的蓝光浸透。
她看到了他眼中隐藏的忧伤，她想伸出手去触碰他，去安慰他，可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梦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