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染的校园里，梧桐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黎倩倩攥着成绩单的手指微微发颤，指节在夕阳下泛着青白。
她第三次数过榜单上的名字——自己的名字确实端端正正驻留在年级第二的位置，墨迹未干的油印在“黎倩倩”三个字上晕开淡淡光晕，像为这个奇迹镀了层金边。
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将颤抖的手藏进口袋，指尖触到内袋里硬质笔记本的纹路，那是她历时三个月整理的错题集，每一页都浸着午夜台灯晕染的淡黄色泪痕。
她第三次用指甲丈量油墨的凸起，指腹蹭过年级排名时，突然被纸张边缘划出细小的血珠。原来真的不是午睡时压在胳膊下的试卷，会随着梦醒消散的幻影。
“让让！让让！“人群如潮水裂开缝隙。汪子煜的白衬衫掠过橱窗。这位入学时便高居榜首的厚镜片男生，此刻正被拨开人群走向红榜，运动鞋踏过她投在地上的影子，像掠过一粒尘埃。
公告栏玻璃映出她涨红的脸。那些躲在书院背单词的午休，在阳台上默写公式的课间，被嘲笑“装什么学霸”时攥紧的拳头，此刻都化作油墨里游动的金粉。
风突然掀起榜单，露出她曾经垫底的入学成绩单，两张薄纸在暮色中轻轻相触，像蝴蝶颤动的翅尖碰碎了蛹壳。
夕阳斜照的操场上，金亦函漫不经心地颠着篮球。橙红色光影在他蓬松的棕发间跳跃，掌根的绷带早被汗渍泡成腌菜色。
“函哥，我听小娜说，你最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考了他们全年级第二！啧啧啧，你可真行啊，这种乖乖女你也下得去手！”
金亦函反手抹去下巴悬着的汗珠：“老子就好这口。”他将衬衣领口扯到锁骨下两寸，“没和学习这么好的女生谈过恋爱，尝试一下新鲜的感觉。”
他突然将篮球重重砸向地面，扯起嘴角笑得玩世不恭，橡胶与水泥地碰撞的闷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起哄声突然被风揉碎，他错眼望向光荣榜方向。跑道上掠过抱作业本的女生，马尾扫过空气的弧度竟与那人重叠，喉间那句浑话突然就卡成了倒刺。
远处教学楼二层，那个总在走廊背书的身影正趴在栏杆上，宽大校服被风鼓起，像只随时会乘风而去的白鸽。
暮色中的教学楼灯火渐次亮起，黎倩倩将冻僵的手指贴在盛满热水的杯壁上。英语笔记扉页的艾宾浩斯记忆表密密麻麻。
就在她嘴巴飞快地一张一合时，忽然有栀子香飘来。一只纤细异常的手毫无征兆地伸到了她的眼前，轻轻晃了晃。这只手肌肤暗黄，骨节分明，看起来营养不良。
“黎倩倩！你还记得我吗?乔琳娜。初中在你隔壁班的，现在我在381班，就在你楼上。”卷发女生像从晚霞里裁下的剪影，发梢带着蜜糖般的光泽。
黎倩倩怔了怔，记忆中那个总被男生簇拥的高冷啦啦队队员，此刻眼瞳里盛着的真挚竟比琉璃灯更明亮。但仔细回想起来，初中时期两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集。
黎倩倩非常有礼貌地回应道：“你好啊！原来你也来到一中啦？”
乔琳娜的眼眸中忽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之色，但仅仅只是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能在同一个学校碰到真是太难得了，以后咱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吗？”
黎倩倩正要点头，冷风掀飞旁边路过的女生怀中最上层的数学卷，两人同时蹲身去捡。
“晚修要迟到啦！”乔琳娜突然跳起来，她倒退着跑向楼梯口，黑皮鞋在地砖蹭出小鸟划痕，“课间一起玩，花园见哦！”
一楼楼梯死角处，出口指示灯幽绿如狼瞳，金亦函正用缠着绷带的手转动打火机。韦泽第八次扒着消防栓探身张望时，终于捕捉到蓝白校服裙摆掠过扶梯的流光。
韦泽立刻用耐克鞋尖藏起烟头，火星溅上他新买的限量版球袜。“小娜！小娜！这边！事情成了吗？”金亦函抬脚踹向他膝窝：“出息。“
乔琳娜听到喊声，不紧不慢地朝着他们走来，那优雅的姿态好似一只高贵的白天鹅。她故意绕着消防栓转圈，帆布鞋踢起积灰。
“我办事哪有不成的？待会儿晚自习课间花园石桌，记得把你们那堆幼稚玩意儿准备好。”说着瞥向金亦函口袋里露出的铁盒一角。
“谢礼。”易拉罐划出银弧，乔琳娜接住芬达时，罐身凝结的水珠簌簌坠落：“金大少爷就这点诚意？”
“知足吧，小娜。”韦泽揉着吃痛的膝窝，“函哥让我们办事没有谢礼不说，办不好还要被打呢。”
金亦函不语，摸出藏在配电箱后的玫瑰，刺没剔干净，血珠渗进掌纹。
第一段晚自习结束。黎倩倩正抬手伸懒腰，乔琳娜半个身子探进后门，呼唤刺穿喧闹：“黎倩倩！”
黎倩倩起身时带翻了笔袋，荧光笔骨碌碌滚到讲台边缘。
乔琳娜不由分说将她拽进紫藤花廊，夜风裹着晚香玉的甜腻，在少女交握的掌心凝成潮湿的雾。
黎倩倩的帆布鞋碾过满地落蕊，有点想它们变成错题本里的干花标本。正要开口，乔琳娜的发卡突然滑入暗影。
“我帮你找。”黎倩倩正欲蹲身摸索，乔琳娜突然发力将她推进月光织就的罗网。十二双球鞋碾碎花枝的脆响里，黎倩倩看见金亦函的衣衫微微发抖。
少年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举起玫瑰，刺藤刮破包装纸传来沙响。黎倩倩盯着他食指干掉的血迹，那抹猩红竟与期中考试时，自己咬破舌尖在草稿纸上晕开的红痕如出一辙。
学校花园那边都是些夜灯，光线很暗。乔琳娜一路上叽叽喳喳引话题，仿佛她们已经是很多年的朋友一样。
金亦函的喉结在月光里上下翻涌，像条急于破冰的鱼。藏在身后的左手突然掏出拴着粉色丝带的巧克力。
“那个……你愿不愿意……”他急促的呼吸惊动了玫瑰花瓣，暗红色涟漪扫过黎倩倩的睫毛。
黑暗里突然响起口哨，树丛里顿时迸发七零八落的笑声。金亦函猛地抬脚踹向韦泽藏身的冬青丛：“滚蛋！”转身时玫瑰刺却勾住黎倩倩的校徽，金属摩擦声里，她闻到他领口飘来的淡淡的碘酒味道。
他的声音突然卡在某个微妙的颤音上，像是老旧收音机跳了频：“黎倩倩，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他的声音像被夜露浸润的琴弦，尾音却泄露了青涩的破音，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弯成月牙状。
最后一簇夕照正巧掠过他颤动的睫毛，在少女骤然收紧的瞳孔里，那些细碎的金芒如同夏日河面上闪烁的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