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子稀疏,一轮皎洁的明月悬于天幕,清辉洒满黑石部落的每一个角落,为粗糙的木屋和围栏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晚风带来远处篝火的余烬气息和不知名野草的清香。
萧晓晓扶着依旧虚弱的萧婳汨,慢慢走到屋外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坐下。这里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起伏的山峦剪影和近处沉睡的部落。
“姐,你看,这里的月亮是不是特别大,特别亮?”晓晓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语气里满是陶醉,“没有一点光污染,感觉伸手就能碰到似的。”
萧婳汨默默点头。月华如水,确实美得惊心动魄,但她心中却无半分欣赏的闲情。这轮明月与她故乡所见并无不同,却照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映照着她茫然无措的未来。冰冷的现实感比夜露更先浸透她的身心。
晓晓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姐姐的沉默,她兴致勃勃,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开始描绘她的蓝图。
“姐,我最近有个特别棒的计划!”她双眼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激动,“你看啊,这个部落现在基本稳定了,但效率还是太低。我在想,我们可以建立一套更先进的运行规律!”
萧婳汨侧过头,看着妹妹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那上面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野心和神采。
“什么……运行规律?”
晓晓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她指着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部落居民日夜叩拜的粗糙石像,那石像隐约能看出人首蛇身的轮廓:“你看那个图腾。还有部落里流传的那些关于‘抟土造人’、‘炼石补天’的古老歌谣……还有巫医那些近乎神奇的草药知识,有些原理我大学选修中医时好像模糊听过,但这里的人运用得更加……原始,也更有效力。”
她越说越兴奋,转过身抓住萧婳汨的手臂,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姐!我怀疑……我怀疑我们可能不是在什么普通的原始时代!你看那些像是某种崩溃的造物,再看这里的种种迹象……这里,这里会不会是……伏羲女娲的时代?或者说,是接近那个神话源头的时代?那些怪物,或许是失败的天神造物?而我们……我们穿越到了神话里?”
这个大胆到荒诞的猜测让萧婳汨浑身一凛,寒意更甚。伏羲女娲?这组合比单纯的穿越更加光怪陆离。
“就是‘男耕女织’的开始版!不不不,是女王版!”晓晓兴奋地比划着,“你看,这里男人普遍强壮,狩猎、耕种、建造这些体力活他们最合适。女人呢,可以负责采集、缝纫、制陶,还有照顾老幼。但最重要的是——秩序!”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在发布一项伟大的战略:“我可以作为最高管理者,嗯……就是女王!利用我的知识和‘神迹’来统筹规划。制定清晰的生产定额、分配制度、奖惩机制……让最强壮的男人去开垦更多的土地,狩猎最多的猎物,建造最坚固的房子!他们付出劳力,获得食物和庇护,甚至……呃,更好的繁衍机会?”她说到这里,有点含糊地顿了顿,脸上飞起一丝不太自然却跃跃欲试的红晕,继续道:“而我,作为规则的制定者和统治者,自然能收获……嗯,收获最丰硕的成果,包括……一大批最精壮能干的……劳动力!”
她的话语在“劳动力”这个词上微妙地拐了个弯,但那双发亮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明确地指向了某种更为原始和直白的占有欲。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构建的、带着强烈女尊和集权色彩的幻想里。
萧婳汨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比夜风更冷。眼前的妹妹变得既熟悉又陌生。那些从她嘴里蹦出来的词汇——效率、定额、机制、劳动力——分明是现代企业管理的那一套,却被她扭曲地应用在这里,企图构建一个以她为绝对核心的原始帝国,甚至透露出对异性的某种近乎物化的、贪婪的企图。这哪里还是那个需要她帮忙找准考证的表妹?
处处透着诡异。
从那个莫名其妙的穿越开始,到那些发出电子音、行为逻辑混乱的“怪物”,再到眼前这个野心勃勃、试图用现代思维掌控原始社会的“女王”妹妹……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光怪陆离、逻辑崩坏的噩梦。
然而,比起这个梦的诡异,那个她刚刚逃离的现实世界,却更让她感到窒息和疲惫。李姐尖刻的指责、同事虚伪的嘴脸、家人无意识的偏心、还有那日复一日吞下委屈强装坚强的自己……那份无奈和沉重,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活在梦里?
如果这个梦,可以让她永远避开那些冰冷的现实,如果这个梦里的妹妹,真的能如此强大、不再需要她操心反而能庇护她……或许……或许……
萧婳汨猛地打了个寒颤,被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到了。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姐,你觉得我的计划怎么样?是不是超厉害!”晓晓终于说完了她的宏大构想,期待地看向萧婳汨,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尽管这个“孩子”的计划足以让任何一个清醒的人毛骨悚然。
萧婳汨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移开目光,重新望向那轮巨大的、冰冷的明月。月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诡异的梦,和无奈的现实。
她本该恐惧这个梦,奋力挣扎想要醒来。
可是……
一滴温热的泪毫无预兆地滑过她的脸颊,迅速变得冰凉。
可是……她想家了。
不是那个有偏心父母和需要她不断收拾烂摊子的妹妹的那个“家”,而是那个她辛苦付了首付、贷款三十年、只有几十平米、却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小窝。她想念那张柔软的沙发,想念厨房里定时保温的电饭煲,想念明天早上本该响起的闹钟,甚至想念那份让她压抑痛苦却又证明她存在价值的工作……
强烈的酸楚和思念瞬间淹没了她。在这个原始荒诞的世界里,对着一个变得陌生而充满野心的妹妹,听着她光怪陆离的“女王计划”,萧婳汨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
比起现实的无奈,梦里的诡异似乎更能忍受。但梦再好,也不是家。
她终究,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遥远的宫殿内,太平域镜前的两位王者将姐妹二人的神态话语尽收眼底。
梁武灵王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玉扳指:“女王?收割精壮?呵,这小女子的野心倒是不小,想法也颇为……奇特。竟欲将此界当作她的私属田园来经营。”
霸王王爷浓眉紧锁,目光如电:“然其姐心神动摇,悲意深重。思乡之情,远胜对诡异之境的恐惧。孰真孰幻,孰优孰劣,于她心中,怕是早已掂量不清了。”
“沉沦或清醒,只在一念之间。看下去,寡人觉得,更有趣了。”梁武灵王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再次投向镜中那轮异常明亮的异世之月,以及月下那两个身影——一个沉浸于野心勃勃的梦,一个在噩梦中思念着回不去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