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废弃电厂，冷却塔的阴影像巨兽的胃囊，吞尽光与声。
锈蚀的铁架在风中发出低哑的呻吟，雨水顺着断裂的电缆滴落，砸在水泥地上，溅起一朵朵暗红的花。
苏清雪靠在冰冷的钢架上，指尖微微发颤。
她将注射器的最后一滴药剂缓缓推入林渊的静脉，药液泛着微弱的荧光，如同垂死萤火。
林渊的呼吸渐渐平稳，可皮肤下那道道暗红裂纹依旧如蛛网蔓延，像有某种东西正从内部撕裂他的血肉。
“药……只能撑十二小时。”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阿七蹲在破败的铁门边，眼睛死死盯着远处那道缓缓逼近的车灯。
军用装甲车碾过废墟，履带卷起碎石与泥浆，像一头苏醒的钢铁巨兽。
车牌上一个“苏”字，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
“清雪姐……是你哥。”阿七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
苏清雪睫毛一颤，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她望着林渊苍白的脸，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渊的眼睛此刻正缓缓睁开，瞳孔深处，有火在烧。
“他不是来接你的。”林渊靠在墙上，声音低哑，却像刀锋刮过铁皮，“他是来接管秩序的。”
话音未落，刺目的探照灯猛然撕裂雨幕，强光如审判之剑，直直钉在林渊脸上。
扩音器里传来一道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声音：
“林渊，放下武器，交出药品与照片。你已越界。”
林渊没动。
他只是缓缓抬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装甲车门打开，一道修长身影走下。
墨色战术服勾勒出冷峻线条，肩章上“秩序部总教官”六个字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寒光。
苏清寒站定，目光扫过现场——染血的消防斧、散落的短棍陷阱、墙上的攀爬假象，最后落在林渊那双沾满泥泞却依旧站得笔直的腿上。
他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闪。
然后，他看向妹妹。
“清雪，你中毒了，需要立即转移至安全区。”
“安全区？”苏清雪冷笑，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刺破寂静，“你们给我的‘药’，是盐水。真正救我的，是他拼着经脉尽裂，从黑市主办手里抢来的血清。”
苏清寒眉头未动，语气依旧平稳：“南城三万人依赖药品配给系统。若因一人擅自打破规则，引发哄抢、暴乱、失控……谁来负责？”
“那我就该死？”苏清雪声音陡然拔高，“就因为我不是名单上的人？就因为我没‘资格’活下去？”
苏清寒沉默一瞬，眼神依旧坚定：“牺牲少数，是为了拯救多数。这是秩序。”
林渊缓缓撑着墙站起，动作迟缓，却每一步都像在碾碎某种无形的枷锁。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异兽精血仍在奔涌，但此刻，它不再是吞噬，而是被某种更强大的意志压制——那是他在七次生死间磨出的刀锋。
他盯着苏清寒，低语：“你妹妹醒了，你的系统……该更新了。”
空气骤然凝固。
苏清寒抬手，身后两名特战队员立刻架起狙击枪，枪口在雨中泛着冷光。
“你破坏秩序，杀黑市主办，盗取战略物资，每一项都足以判你死刑。”苏清寒声音不变，却多了一丝压迫，“但我给你一次选择——交出照片，加入秩序部。我可以赦免你，给你身份，给你资源，给你地位。”
林渊笑了。
笑声低哑，肩膀却在发抖，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怒火。
“身份？”他抹了把脸，雨水混着血水流下，“我送了三年外卖，没迟到过一单，可你们从没给我发过工牌。”他指向阿七，“他翻了三年垃圾桶，也没人说他‘有资格’活着。”
他一步步向前，脚步沉重，却每一步都踩在地面裂痕上，仿佛在丈量这座城市的伤口。
“你口中的秩序，是用尸体铺的路。而我……”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如雷，“只想走一条活人能走的路。”
苏清寒眼神终于变了。
不再是审视，而是凝重，甚至……有一丝警惕。
他盯着林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从底层爬出来的男人。
不是叛乱者，不是暴徒，而是一把刀——一把被时代、被苦难、被不公亲手打磨出的刀。
“你不懂牺牲的意义。”苏清寒声音冷了下来。
林渊停下脚步，距离他不过十米。
雨更大了。
他忽然抬手，动作轻得像在放下一件日常物品。
外卖箱被轻轻放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低头，手指缓缓拉开拉链。
箱内，空空如也。苏清寒眼神骤冷：“你不懂牺牲的意义。”
林渊却笑了，那笑像是从骨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与铁锈的味道。
他缓缓抬手，将背上的外卖箱轻轻放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某种仪式的开始。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划过眉骨、鼻梁、唇角，最后混着血水砸进泥浆。
他拉开拉链——箱内，空空如也。
“药在我背上。”他低声道，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幕，像一把插进冰层的刀，“你要，就来拿。”
空气瞬间绷紧，如同弓弦拉至极限。
苏清寒瞳孔微缩，抬手一挥。
八道黑影从装甲车后暴起，如猎犬扑食，动作整齐划一，皆是淬体六重以上的精锐特战队员，身负军中搏杀术，专为镇压暴乱而生。
他们没有呐喊，只有脚步踩碎积水的爆响，枪械未出，拳风已裂雨成雾。
林渊不退。
他闭上眼。
下一瞬，血感全开。
世界骤然变慢。
雨丝悬停，风声退去，八人的动作在他脑海中化作一道道预判轨迹——左肩发力过早，右膝微曲滞后半息，第三名擒拿手肘关节有旧伤，出招必带迟滞……这些细节，是他用七次濒死换来的直觉，是生死之间磨出的刀锋。
第一人扑至，双臂成钳。
林渊侧身，以左肩硬接一击，咔的一声，脱臼剧痛炸开神经，但他借力旋身，钢尺自袖中滑出，反手一抹，喉管断裂，血雾喷涌。
第二人跃起踹膝，他竟不闪，任其踢中大腿外侧，肌肉撕裂，却在对方收腿瞬间俯身前冲，钢尺倒刺入腹，拧转抽出，肠液混着雨水洒地。
第三人横扫腿袭头，他低头，额角擦过鞋底，顺势撞入怀中，膝撞肋下，三根骨头断裂声清脆可闻。
第四人逼近，手持电击棍。
林渊猛然抄起脚边消防斧，全身力量灌注右臂，掷出！
斧刃破风，钉入对方肩胛，将其钉死在锈铁柱上。
反冲之力推着他后跃一步，足尖点地，借势腾空，攀上冷却塔钢架，铁链哗啦作响，仿佛巨兽苏醒的骨骼。
“砰！”
狙击枪响，子弹擦过他耳际，削断一缕黑发。
苏清寒举枪瞄准，眼神如铁。
就在这刹那，苏清雪忽然踉跄上前，声音撕裂雨幕：“哥！如果你救不了所有人，就先救眼前这个人！”
枪口微微一颤，偏了三寸。
那一声喊，不是求饶，不是软弱，而是一记砸向冰冷秩序的锤。
林渊没有回头，但他听见了。
他攀上塔顶，风雨如注，整座电厂在他脚下匍匐。
他低头，望向那片被探照灯照亮的废墟——苏清寒仍站在原地，没有追，只是仰头注视着他，眼神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却被职责死死压住。
阿七抱着空箱躲在铁架后，浑身发抖却死死护着那点残温；苏清雪靠在他肩上，嘴唇微动，像是在说“走”。
林渊将怀中那张染血的照片塞进防水袋，绑在腰间。
那是黑市主办临死前塞给他的，上面是一组坐标，一个代号——“灰烬计划”。
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风听见：“清雪，我走了。”
话落，他纵身跃下。
夜风呼啸，身体坠入黑暗，仿佛跌向深渊尽头。
下方是废弃变电站，杂草丛生，铁网崩塌，像一头被遗弃的钢铁巨兽。
落地瞬间，右腿传来一声脆响——骨折。
剧痛如电流贯穿脊椎，他咬牙翻滚卸力，冷汗混着雨水浸透衣衫。
可他没有停，爬起，拖着断腿，一步步挪向阴影深处。
远处钟楼顶端，一道白影静立檐角，黑袍猎猎，肩头停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鸦。
它轻鸣一声，声音如风过骨笛。
白鸦开口，声如幽魂：“苏清寒的刀出鞘了……可这一次，对手是不怕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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