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克里斯就醒了。
昨晚睡得并不是很好,尤其是换了环境以后,他感觉冥冥之中散发出的恶意愈发沉重。还有没时间抱回的茅草,身下坚硬的地板让他浑身不适。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看了一眼旁边还在熟睡、甚至微微打着鼾的约拿,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边。
墙壁上有一个用来通风和采光的小型方孔,他凑上前,透过这个简陋的窗口向外观察。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给贫瘠的村庄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纱。
外面很安静,但是克里斯依旧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陌生的鸟叫声。
他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目光所能到达的地方,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精灵的身影。
“果然和昨夜一样,没有回来。”
克里斯不觉得这处地方是精灵们临时歇脚的场所,他能看出来精灵才是这处隐蔽之地的真正掌控者。
不过,昨晚是疤脸亲自带着几个人,将他们这群孩子粗暴地塞进了村庄角落这几间废弃的空屋里,算是临时的安置。
克里斯深深地记住了之前那个精灵冰冷戏谑的“忠告”——别想逃跑。
他不认为那是玩笑,他能感知到精灵对他们的恶意,但远不及地堡里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刺骨。
哪怕放开让他们跑,克里斯也不认为凭这群平均年龄不过十岁左右、手无寸铁且对环境一无所知的孩子,能在这片由猫学派,精灵以及术士沟通掌握开发的土地上成功逃脱并存活下来。而且,据克里斯所知道的,这个世界的森林、河流以及那些沼泽地里可都充斥着野兽和更多未知危险。
相比之下,这个有围墙(但不高)、有看守(很冷酷)的村庄,反而成了一个扭曲的、相对“安全”的避风港。
“至少暂时是这样。”
克里斯长叹一口气,为什么会来到这他已经没法去验证和回溯了,现在最要紧的,反而是——
“这是大人的意思”。
那个学徒的歇斯底里、那张同样面容消瘦的脸上浮现出的恐惧的表情。
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那个学徒几乎要溢出来的紧张和害怕,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任何与那位神秘“术士大人”扯上关系的事情,都绝对与“安全”这类词汇绝缘。
那意味着未知,意味着痛苦以及极大的可能——死亡。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未知的恐惧压在胸口,别提有多难受了。
吐出的白汽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薄雾,又迅速消散。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这间空荡荡、除了活人几乎一无所有的屋子。
算上他和约拿,这间屋子里一共住了六个孩子。除了蜷缩在角落,睡得不安稳的约拿,另外四个孩子也陆续醒了,或许在上船之前,他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四个人分散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如同受惊后各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彼此间保持着警惕的距离。
一个块头稍大些的男孩,脸上带着几分蛮横和早熟,用充满戾气的眼神打量着克里斯,毫不掩饰的带着怀疑和审视。
另外一个瘦弱的女孩抱着膝盖坐在最远的角落,她把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其余的两个孩子都是看起来相对普通的男孩,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恐惧,还一边用余光打量着体格稍大的男孩和刚刚在观察着外面的克里斯。
屋子里的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和猜疑,没人开口说话,沉默仿佛有了重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除了约拿,这家伙到现在还在打呼噜。
克里斯明白那种猜疑和防备从何而来,他们即是潜在的盟友,却又是天然的竞争者,甚至会变成敌人。
如何与这四人相处,克里斯还没有想好,随机匹配的室友,只有约拿算是熟人,但说实在的,克里斯觉得约拿和他之间还有着一层说不清的隔阂,所以两人也没那么熟。
他的目光最后落回到约拿身上,未来他要面对的第一个也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已经摆在眼前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猎魔人沉重的脚步声,一声粗暴的吆喝打破了清晨的死寂:“起来!废物们!训练场集合,三十个呼吸内没到的,今天不允许吃任何东西!”
新的一天,在饥饿的威胁和超模的训练中,再次拉开了序幕。
太阳随着泥土被踩踏发出的声音逐渐爬高,好不容易熬完了规定的圈数,孩子们大多跟烂泥一样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清晨冰冷潮湿的空气。
疤脸似乎暂时满意于他们这副精疲力尽的模样,没有提克扣伙食的事情,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短暂休息片刻。
克里斯没有立即坐下,他拉着近乎要虚脱的约拿,目光扫过训练场边缘,挑中了一块略带角度的草坡。那里相对干燥,视野也比较好,既能观察周围,又不太引人注目。
“跟我来。”
克里斯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约拿本想就地躺下休息,听到这个还是没作犹豫的跟了上去。
“躺下,”克里斯指着面前的草地,又看了下四周,凑近约拿的耳边轻声说道,“一会我教你一些能让我们跑完步没那么难受的知识,并且让你感受一下效果。然后,换你来帮我。”
约拿没说话,顺从地瘫倒在草坡上,小腿肌肉因为过度使用而微微抽搐着。
克里斯蹲下身,开始用自己学来的,并不算专业但足够用力的手法给约拿的小腿肌肉进行放松按摩。一边揉搓约拿的小腿,一边跟约拿讲解细节。这是他过去在健身房跟教练学的,除了蛋白粉,只有按摩是最实在的。
约拿虽然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但又确实感到了一丝紧绷后的舒缓,跟昨晚跑完步之后的感觉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窸窣的脚步声靠近。克里斯警惕地抬起头,发现是同屋的那个瘦小女孩。
玛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跑步结束后寻找那个好看的男孩,或许是他在跑步的时候也不忘照顾那个叫约拿的孩子吗?还是单纯因为自己觉得他是这群孩子里最吸引自己的?
她不清楚,汗水不停地在流,黏附在脸上的头发让她看上去有些狼狈,本就有些营养不良的她,更是在跑步结束后差点没当场跪倒在地。
直觉在引导着她找到那对男孩,拖着好像不属于自己的双腿,玛莎一点一点地小心走动,直到被克里斯发现。
她站在距离克里斯和约拿几步远的地方,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低着头,不敢和克里斯的眼睛对视,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的目光偶尔飞快地瞟过克里斯正在给约拿按摩的手,又迅速移开,眼神里混杂着一丝羡慕、犹豫和渴望。
克里斯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说话,他记得她昨晚和今早在角落里无声哭泣的样子。
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但稍微放松了些力道,同时又看了眼旁边的空地。
女孩似乎又在犹豫,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依旧和克里斯保持着一点距离,但显然已经加入了他们这个小角落的“势力范围”。
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和今早不同的是,她这次选择了默默地观察,而不是把头埋进腿里。
而在训练场的另一边,另外两个同屋的、长相相对普通的男孩则是很自然的融入了更早时候就结识的其他小团体,正低声交换着抱怨和恐惧。
对他们来说,抱团取暖是本能,克里斯这个看起来有点“独”且神神秘秘的家伙并非首选,哪怕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爱哭鬼”。
那个块头稍大、脸上带着蛮横的男孩,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处树桩上。他喘着粗气,汗流浃背,但眼神依旧凶悍地扫视着其他人。
在来的路上他就跟其它人发生了口角,更是出手教训了几个试图挑衅他的孩子,此刻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片无形的真空地带,没人敢靠近他。
他似乎也不在意,甚至享受这种令人畏惧的孤立,只是用袖子粗暴地擦干脸上的汗,目光偶尔和其它人相遇时,都会露出毫不掩饰的挑衅。
此刻的训练场上,基于熟悉度形成的小团体分散在各处,克里斯还在教授约拿一些关于肌肉放松的技巧。他知道,休息的时间不会太长,接下来的训练只会更加残酷,而由他以及约拿和不知名小姑娘初步形成的、脆弱的人际格局,在接下来的压力和冲突中,很有可能会被再次打碎和重组。
他必须更加小心。
“休息好了吗?”
疤脸那沙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咆哮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每一个刚刚获得片刻喘息的孩子身上。
“你们这些没用的蛆虫,把你们的腿捡起来,带上空空如也的脑袋,训练还没结束!”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瞬间将孩子们从短暂的放松状态拉了出来,恐慌和疲惫再次攥住了他们。
克里斯立刻停止了手上的的动作,拍了拍约拿的小腿,低声道:“快起来。”他自己则是率先站起身,动作迅速却不显惊慌,同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刚坐下的女孩。
约拿咬着牙,忍着肌肉的酸痛,挣扎着爬起身。
那个瘦小的女孩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弹起来。她依旧缩紧了肩膀,但是这次她跟在了约拿的身后,离他们更近了一些。
训练场上其它孩子也乱糟糟地爬起来,大块头男孩啐了一口唾沫,狠狠瞪了发号施令地猎魔人一眼,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显然他明白自己的定位。
疤脸猎魔人冷漠地看着这群惊慌失措、疲惫不堪的孩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在执行自己定下的计划,或者说,这对他而言早已是司空见惯的日常。
“现在!”他吼道,伸出一根戴着皮质半指手套的手指,指向训练场另一侧一堆看起来沉重无比、形状不规则的沙袋和圆木,“三人一组!把这些东西给我搬到对面墙下,再搬回来!往返五次,最后完成的三组,今天中午的汤里就别想看见肉渣!”
命令清晰而残酷,这对孩子们来说无疑是一场新的折磨,而且是直接与食物这种生存最基本的需求挂钩。
孩子们嗡的一声骚动起来,纷纷开始寻找搭档。大块头看向四周,边上的孩子吓得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另外两个同屋的男孩则是和熟络的人组成了一队。
克里斯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过约拿,随即看向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
“你跟上我们,尽量帮忙,或者......至少别挡路。”
在这个混乱的时刻,克里斯的开口给了女陔一个明确的指令和一丝希望。女孩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了点头,紧紧跟在了两人的身后。
克里斯没有时间去考虑公平或者体力分配,他必须立刻行动,利用每一秒,并且确保自己的小团体不至于落在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两人走向分成七堆的训练器材,脑海中已经开始计算如何最省力的搬运这些重物。
生存的竞赛,再次以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