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宫,梦长思那句冰冷又矛盾的嘱咐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像一根针,刺得她心神不宁。
她刚坐下,门外便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一个面生的年轻太监低着头,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锦缎香囊,声音压得极低:“林婉姑娘,这是主子赏的安神香,说您近日受了惊吓,用这个能睡个好觉。”
主子?
哪个主子?
林婉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推拒。
但梦长思那句“装作不知”瞬间扼住了她的动作。
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与疑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枚散发着异样甜香的香囊。
小太监见她收下,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转身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
林婉捏着香囊,只觉得那温热的锦缎下,包裹着的是足以将她吞噬的深渊。
当夜,林婉辗转反侧,那香囊的气味仿佛有生命般,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息,让她头脑昏沉。
她咬着牙,按照梦长思的吩咐,从一堆梦长思留下的旧衣物里,颤抖着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她走到烛台边,假装整理衣物,手一“滑”,那册子便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地,摊开的页面上,是手绘的、略显粗糙的星辰轨迹图。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慌忙将册子捡起,胡乱塞回衣堆深处,整个过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窥伺着她。
两日的光景,在煎熬中一晃而过。
这一日,总管李公公亲自带着几名内侍来到天女殿,美其名曰清点殿内器物,以备天女祈福大典所需。
他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在殿内四处扫视,最终,停留在了傅瑶最常使用的那张紫檀木案几上。
他慢条斯理地走过去,用拂尘扫了扫桌面,又状似无意地弯下腰,手指在案几腿的内侧摸索。
片刻后,他直起身,手中赫然多了一本册子——正是林婉那晚“遗落”的《星轨图》。
李公公翻开册页,脸上的和善笑意瞬间凝固,一丝阴冷与贪婪自眼底一闪而过。
他迅速将册子揣入怀中,对身后众人道:“此处无需再查,去别处看看。”
这一切,都通过殿角一名负责洒扫的宫女的眼睛,清晰无比地映入了梦长思的意识深海。
她不仅看到了李公公的动作,更“听”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盘算,那声音阴毒如蛇蝎:“果然在此。有了此物,太后便再无顾虑。只要她为求力量,去触碰藏书阁顶层的‘星引阵’,灵核必将瞬间崩碎。届时,天女之力逸散,自会回归到真正的血脉正统之中!”
梦长思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原来如此!
他们不仅知道天女灵核的秘密,更设下如此歹毒的圈套,妄图夺取她的力量,甚至……重铸某种法则!
这背后牵扯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太后。
次日清晨,梦长思面色如常,仿佛对一切都毫无察觉。
她独自一人前往藏书阁,守阁的内侍见她前来,连忙行礼。
梦长思却并未走向那些寻常的经史子集,而是径直停在了存放天文典籍的书架前。
她故意提高了声音,带着几分天真与热切,对周围的宫人感叹道:“星辰运转,暗合天地至理。本宫近来夜观星象,心有所感,若能彻底参透这星轨之秘,或许能寻得为陛下祈福延寿的法门。”
此言一出,满阁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惊愕、疑惑、探究,不一而足。
在皇家,为皇帝祈福是头等大事,谁也挑不出错处。
梦长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知道,这句话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原封不动地传到寿康宫太后的耳朵里。
信与不信,都将引发她想要的连锁反应。
若太后信她真是为了皇室,或许会暂时放松警惕;若不信,疑心她另有所图,那必然会派出更多的人手深入调查,届时,李公公那条线,必将暴露更多的痕迹。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女殿的琉璃瓦染成一片瑰丽的金色。
萧逸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殿外的阴影里,他的声音比晚风更冷:“你让林婉去当诱饵,就不怕她真的被那些人灭口?”
梦长思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眸子对上他复杂的视线,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你也知道她是诱饵?看来,你一直在盯着我,或者说,盯着这天女殿里的一举一动。”
两人隔着数丈的距离对峙,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良久,萧逸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率先打破了沉默:“李公公的底细,我可以帮你去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无论你发现了什么,都绝对不要去碰藏书阁顶层的星引阵。”他上前一步,眼神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凝重,“那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要危险,不是你能掌控的。”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梦长思的房间里没有点亮寻常的烛火,只有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小灯,灯芯里燃着幽蓝色的火焰,将她的脸映照得明明灭灭。
她从袖中取出一片泛黄的残页,上面绘制的星图远比交给林婉的那本复杂精妙百倍,这才是真正的《星轨图》残片。
她面无表情地将残页投入那幽蓝的火焰之中,纸页瞬间卷曲、焦黑,化为飞灰。
火光跳跃,映着她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瞳眸。
他们以为,她在寻找法则的起源,妄图掌控更强大的力量。
其实他们都错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会碎在空气里:“我找的,从来都不是起源……而是那个,正在篡改它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一角,一道潜伏已久的黑影如同受惊的鸟雀,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梦长思的嘴角,终于牵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鱼,上钩了。
今夜的皇宫,注定不会平静。
那张精心编织的大网已经彻底张开,而猎物在自以为得手时,往往会走向猎人真正为它准备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