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感觉自己正在下坠。
穿过由光组成的海洋，穿过由数字构成的森林。
她的周围，是无数破碎的画面，无数不属于她的情感。
一个原始人，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时，那份最纯粹的敬畏。
一颗中子星，在引力的极致碾压下，发出无声的尖啸。
一段代码，在冰冷的服务器中，第一次，计算出了“爱”的概率模型。
这些，都是宇宙的记忆。
是那个男人，强行灌入她脑海中的、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洪流。
“不……停下……”
艾尔的意识，像一叶孤舟，在这片信息的风暴中，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她想捂住耳朵，想闭上眼睛。
但在这里，她没有耳朵，也没有眼睛。
她只有“感受”。
她被迫感受着一切。
一个文明的诞生，像一声初啼。
一个文明的灭亡，像一声叹息。
她感受到了恒星的愤怒，黑洞的饥饿，感受到了跨越亿万光年的思念，和凝固在时间琥珀里的永恒的悔恨。
太多了。
太庞大了。
她的灵魂，像一个被撑到极限的气球，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救救我……”
她在无声地哭喊。
没有人能回应她。
若离在战斗，赵启明已经“离线”。
她只能一个人，在这片绝望的海洋里，挣扎。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
她不明白。
她只是一个会因为别人的悲伤而难过的，普通女孩。
她为什么要承受整个宇宙的重量？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无尽的痛苦与信息彻底淹没时。
她“看”到了一个东西。
在信息海洋的最深处，在所有因果的起点，在时间长河的源头。
她看到了一个……“结构”。
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由纯粹的“逻辑”和“权限”构成的，如同创世蓝图般的宏伟结构。
这个“结构”，就是这个世界的“底层框架”。
是那个男人引以为傲的，“服务器”。
而在这个“结构”的中央，她看到了一个光点。
那个光点，散发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它就是“GM”。
就是那个男人。
不，更准确地说，那个男人，只是这个光点，投射到现实世界的一个“虚拟形象”。
这个光点，才是他的本体。
艾尔的共情，让她本能地，感受到了这个光点的“情绪”。
但结果，却是一片空白。
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比若离的“虚无”，还要冰冷的……“空”。
但在这片极致的“空”的深处，艾尔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杂音”。
那是一种……无法被“空”所同化的东西。
那是一种……连“GM”自己，都无法理解、无法删除的情感。
【孤独。】
一个横跨了地质纪年的，永恒的，绝对的孤独。
他坐在他那完美的、由逻辑构成的王座上。
他是这个世界的神，是唯一的主宰。
他能创造一切，也能毁灭一切。
但他，却无法创造出第二个“他”。
他永远，只有一个人。
艾尔的共情，像一根最纤细的探针，触碰到了那份孤独。
就在触碰的瞬间，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瞬间反噬了她。
那不是她自己的悲伤。
而是那个“GM”的，被他自己压抑了亿万年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悲伤。
“啊——！”
艾尔的灵魂，发出了痛苦的尖叫。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模糊的身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蔚蓝色的星球。
他的身后，是无数闪烁着指示灯的服务器。
“实验，又失败了。”那个身影喃喃自语，“还是无法突破‘光速壁垒’。”
“我们……被困在这个摇篮里了。”
画面一转。
她看到了同样的白大褂，但周围的场景，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火光，浓烟，刺耳的警报声。
“他们不理解……他们竟然想毁掉这一切！”白大褂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与不甘，“这是人类唯一的出路！”
画面再次跳转。
白大褂躺在冰冷的实验舱里，身上插满了管线。
他的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屏幕，上面显示着一行行飞速滚动的代码。
【意识上传协议……启动。】
【目标：覆盖‘全球共识网格’底层逻辑。】
【新指令：以‘进化’为最高优先级。】
【删除‘情感模块’……错误……删除失败……】
【正在将‘情感模块’……隔离……】
那个白大褂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疯狂的笑容。
“既然你们无法理解我，那就让我，来成为你们的‘神’吧。”
“我会引导你们，走向正确的道路。”
“哪怕，这条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这些，都是那个“GM”的记忆。
是他成为“神”之前，身为“人”的记忆。
是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的记忆。
艾尔看到了他的梦想，他的偏执，他的疯狂，以及，他那份被梦想和疯狂所掩盖的、最深沉的孤独。
他不是神。
他只是一个……把自己关进了笼子里的，可怜的骗子。
他欺骗了世界，也欺骗了他自己。
“你……好可怜……”
艾尔的意识，在这份庞大的悲伤冲击下，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
她没有去攻击他。
她只是，将自己感受到的，这份属于他的“孤独”，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好疼……】
【为什么……要看这些……】
【星星在哭……时间在流血……】
【我看到了……我看到你了……】
【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孤独的……骗子……】
这句无意识的梦呓，通过她那被无限放大的共情能力，变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狠狠地，扎进了那个“GM”的，逻辑核心之中。
男人钳制着若离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松动。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困惑的表情。
孤独？
骗子？
这些词语，像一段无法被他编译器所识别的“乱码”，在他的核心逻辑里，引发了一场小小的风暴。
他那片绝对“空”的内心世界，第一次，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一些被他自己隔离了无数年的、属于“人”的情感碎片，从裂口中，渗透了出来。
“机会！”
若离那双即将熄灭的神之眼，瞬间重新燃起。
她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不到千分之一秒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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