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乱葬岗的土路阴森而漫长,昏黄的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又在下一个灯柱下被缩短、扭曲,像是两个在黑夜里挣扎的鬼魂。
我背着叶琳琅,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脖颈,带来一丝温热的痒意。
但这丝暖意,却无法驱散我心中愈发浓重的寒气。
从我们踏出那片埋骨之地的第一步起,一种如影随形的窥伺感就牢牢地黏在了我的后背上。
它不像之前在坟地里那种混乱而驳杂的恶意,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专注的注视。
这道目光阴冷、粘稠,充满了化不开的怨毒,仿佛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正吐着信子,不急不缓地跟在我们身后,寻找着最致命的一击时机。
我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刻意加快脚步。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丝慌乱都会被对方捕捉到,成为它发动攻击的信号。
我只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处可能藏身的阴影。
路边的野草在夜风中摇曳,发出的沙沙声响像是窃窃私语,每一声都像在嘲弄我的徒劳。
“林羽……”背上的叶琳琅忽然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我心中一紧,停下脚步。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了,从她跟在我身后时那越来越不协调的脚步声里,我就听出了异样。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我不敢分心。
我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她的右脚脚踝已经高高肿起,像个发面馒头。
在乱葬岗那种地方,地面坑洼不平,加上精神高度紧张,扭伤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还能走吗?”我沉声问道。
她试着动了动,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秀气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摇了摇头,嘴唇有些发白。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底的某个角落不由得软了一下。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此刻,她只是一个受了伤、需要帮助的女孩。
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如果倒下,只会拖慢我的速度,让我们两个都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上来吧,我背你。”我没有丝毫犹豫,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
叶琳琅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片刻的迟疑,随后,一具温软轻盈的身体轻轻地趴在了我的背上。
她的双臂环住我的脖子,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依赖。
一股淡淡的、类似茉莉花的洗发水香味钻入我的鼻腔,竟让这片刻的死寂多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温馨。
“抓紧了。”我低声说了一句,双臂向后一托,稳稳地将她背了起来,迈开步子朝着公路的方向走去。
她的体重比我想象的要轻很多,几乎感觉不到什么负担。
但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却随着我的移动,变得愈发沉重,像是有一块万年寒冰贴着我的后心,不断地抽取着我的体温和勇气。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我们终于看到了远处公路上的车灯流光。
城市的喧嚣仿佛就在不远处,这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打到车,回到人烟密集的地方,阳气汇聚,寻常的鬼物就不敢轻易靠近。
可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们站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辆出租车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
有的亮着空车的绿灯,有的甚至能看到司机悠闲地在抽烟,但他们就像完全没有看到我们一样,视线笔直地看着前方,连一丝一毫的偏移都没有。
一辆,两辆,三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好像看不到我们?”叶琳琅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一丝渐增的恐惧。
她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她放了下来,让她靠着一棵行道树休息。
我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那些飞驰而过的车辆。
司机们的表情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但他们就是对我们视而不见。
这感觉……就好像我们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是鬼打墙。
更准确地说,是某种障眼法。
那个跟在我们身后的东西,它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要强得多,已经能小范围地影响到普通人的感官,制造出一片属于它的“领域”。
在这个领域里,它就是规则。
它不想让我们离开,我们就永远也等不到一辆会为我们停下的车。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黑发及地、没有眼睛的女人身影。
除了它,我想不到还有谁会有如此深重的怨念,一路从坟地追到这里。
它在坟地里被我用爷爷的符箓所伤,不但没有退去,反而被激起了凶性。
“我们……是不是走不了了?”叶琳琅的声音有些颤抖。
“别怕。”我吐出两个字,语气坚定。
我从口袋里掏出仅剩的几张黄符,爷爷画的符已经用完了,这几张是我自己闲暇时练习的,威力天差地别,但现在也只能聊胜于无。
我死死盯着公路的尽头,精神高度集中。
我知道,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必须主动破局。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的灯光由远及近,与其他车辆不同的是,它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机会!
我不知道是我的精神力起了作用,还是这司机命格特殊,能冲破那东西的干扰,总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立刻冲到路中间,用力挥舞着手臂。
“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空,出租车在我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司机探出头,一脸不耐烦地骂道:“搞什么啊!想死也别拉上我啊!”
我来不及解释,立刻拉开后座的车门,回头对叶琳琅喊道:“快上车!”
叶琳琅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我扶着她坐进车里。
就在她坐稳的那一刻,我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金刚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一声贴在了她那一侧的车窗内壁上。
符纸上的朱砂在车内灯光的映照下,闪过一道微不可见的红光。
“听着,”我抓住车门,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接下来外面发生什么,听到什么,你都绝对不要下车,不要开车门,更不要回头看!明白吗?”
叶琳琅被我这副样子吓到了,但她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担忧:“你……你要做什么?”
“解决一些……跟屁虫。”
我说完,猛地关上了车门,对着司机大声喊道:“师傅,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五分钟!五分钟就好!车费我给你双倍!”
司机本来还想骂骂咧咧,但看到我从口袋里直接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塞进他手里,立刻闭上了嘴,只是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再理会他,转过身,面向我们来时的那片无尽的黑暗。
那道阴冷的视线此刻已经浓烈到了极点,仿佛一根根冰冷的钢针,扎在我的每一寸皮肤上。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风声、虫鸣声,一切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跟了一路了,不累吗?”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在寂静的夜里传开,“我知道你怨气重,死得惨。但冤有头,债有主,你跟着我们两个不相干的人算怎么回事?是欺软怕硬,还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股恶意变得更加汹涌,像是被我的话语激怒的潮水,一波波地冲击着我的心神。
我冷笑一声,继续说道:“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立刻滚回你该待的地方,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否则,就别怪我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番话半是恐吓,半是试探。
我在赌,赌它虽然凶戾,但被爷爷的符箓所伤后,应该也元气大伤,不敢轻易与我正面冲突。
然而,回答我的,是周围温度的骤然下降。
一股带着腐朽泥土气息的阴风平地刮起,吹得我衣角猎猎作响。
我知道,谈判破裂了。
这东西的凶性,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
既然好言相劝你不听,那就只能用硬的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随身的小布包里迅速掏出剩下的三张空白黄符和一支小巧的朱砂笔。
我没有时间像在家里那样研磨朱砂,只能用最原始、也最霸道的方法。
我将三张符纸以品字形迅速拍在身前的地面上,然后毫不犹豫地举起右手,将食指送到嘴边,狠狠一咬!
“嘶……”
尖锐的刺痛传来,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殷红的鲜血立刻从指尖的伤口处涌了出来。
我没有片刻迟疑,俯下身,以指为笔,以血为墨,蘸着自己那蕴含着阳气的精血,飞快地在三张符纸上勾画起来。
我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脑海中浮现出爷爷曾经教过我的一个最为刚猛霸道的阵法——破魂阵。
此阵以施法者精血为引,勾动天地间至阳至刚之气,专门用来对付怨气冲天的凶魂厉鬼。
阵法一旦启动,非死即伤。
但它对施法者的消耗也极大,以我目前的道行,强行施展,恐怕也要躺上个十天半月。
可现在,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的笔尖在符纸上游走,每一笔落下,都仿佛抽走我一丝精力。
我的额头开始冒汗,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但我不敢停,更不能错。
阵法讲究一气呵成,任何一个笔画的错误,都可能导致阵法失效,甚至反噬自身。
最后一笔落下,三张染血的符箓构成了一个简单的三角形阵法。
符纸上的血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不祥的红光。
一股无形的力场以三张符纸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我缓缓站直身体,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指尖的伤口依旧在滴血,但此刻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我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前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成了。
现在,只等那个东西自投罗网。
就在我全神贯注,等待着那东西现身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阴风,毫无征兆地贴着地面卷了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里剧烈搏动的心跳,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刻着“敕令”二字的桃木牌。
汗水已经浸湿了我的后背,晚风一吹,带来刺骨的寒意。
但这股寒意,却远不及刚才那股阴风来得邪门。
那不是自然的风。
它凭空而起,带着一股子腐朽的、仿佛从坟墓深处渗透出来的腥臭,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却唯独吹不动我身边的衣角。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我的车旁盘旋、逡巡,最终,猛地灌入了车底!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我提前布下的那八张符纸,仿佛被注入了某种能量,齐齐亮起了微弱却坚定的金光。
光芒在车底交织,瞬间形成一个封闭的、流光溢彩的八卦图形。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古钟被敲响,空气中的温度骤然又降了几度。
破魂阵,启动了!
我死死盯着车底,眼角的余光瞥见副驾上的叶琳琅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双手捂着嘴,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我来不及安抚她,因为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气,正从车底缓缓地、挣扎着溢出。
那黑气起初如墨汁入水,弥漫散乱,但很快便开始凝聚、收缩,最终在车头前方不远处,扭曲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黑影越来越凝实,渐渐地,我能看清它的轮廓。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或者说,曾经是。
它穿着一件破烂的病号服,身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半透明状态,最骇人的是它那头长得几乎拖到地上的、乌黑纠结的长发,发丝间似乎还缠绕着干涸的血块和泥土。
它的脸隐藏在乱发之后,只能看到一双闪烁着怨毒红光的眼睛。
是它!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认得这东西!
就是那天晚上在医院停车场,趴在别人车顶上的那个长发鬼!
它怎么会在这里?它一直跟着我?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中炸开。
我自问行事还算隐秘,一路上也时刻留意着后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被跟踪的迹象。
这东西的隐匿能力,远超我的想象。
“是你?”我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喝问道,“你在医院就盯上我了?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荒郊野外却显得异常清晰。
那长发鬼似乎听懂了我的话,隐藏在发丝后的头部微微动了一下。
它没有回答,喉咙里却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像是骨骼摩擦的怪响。
那双怨毒的红眼死死地锁定着我,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恶意。
它不是来沟通的,它是来索命的!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从它喉中爆发,带着刺破耳膜的尖利,它整个身体化作一道离弦之箭,黑色的残影拉得老长,直扑我的面门而来!
速度太快了!
那扑面而来的阴煞之气,让我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并非我不想动,而是我知道,我不能动。
我是阵眼,我一动,阵法自破!
“来得好!”我一咬牙,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了右手的桃木牌上,口中飞速念诵起师父传下的破煞咒文。
就在那长发鬼即将扑到车头,那双闪着寒光的利爪马上就要抓到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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