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浓得化不开的墨,将整个城市浸染其中。
我开着车,车里的气氛比夜色还要沉闷。
叶琳琅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路灯的光一晃而过,照亮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显然没有从刚才的惊魂一幕中缓过神来。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车里的暖气开得更足了一些,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
言语的安慰在此刻显得格外苍白无力,她需要的是一个安全的、能让她彻底放松下来的环境。
很快,车子停在了她家小区的楼下。
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小区,但打理得很干净,路灯下有几株晚开的桂花,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甜香。
“到了。”我熄了火,轻声说。
叶琳琅像是才从梦中惊醒,茫然地看了看窗外,然后才解开安全带,推门的手却有些不稳。
我看到她下车时,右脚刚一着地,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眉心瞬间蹙紧。
“脚怎么了?”我立刻下车,扶住她。
“没事,刚才跑的时候,好像……扭了一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我二话不说,半扶半抱着她,几乎是将她的重量都架在了自己身上,稳稳地将她送上了楼。
她的家在三楼,没有电梯,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声一明一暗。
打开门,一股温馨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房子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暖黄色的灯光让人心里莫名一安。
我将她扶到沙发上坐好,让她把受伤的脚踝搭在茶几上。
“你等一下。”我说着,便自顾自地在她家客厅的储物柜里翻找起来。
“你……你在找什么?”叶琳琅有些不知所措。
“医药箱。”我头也不回地回答,很快,我就在一个柜子底层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色十字箱。
打开来,里面的东西很齐全。
我拿出那瓶标志性的红色罐子——云南白药气雾剂。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脱掉她的鞋子和袜子。
她的脚踝已经明显地肿了起来,皮肤绷得紧紧的,透着一丝青紫。
我先用冷水毛巾给她简单敷了一下,然后拿起药罐,对着她的脚踝,“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
“嘶……”冰凉的喷雾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叶琳琅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但紧绷的身体却在我的安抚下慢慢放松下来。
我专注地为她喷着药,动作轻柔。
做完这一切,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她复杂的眼神。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惊恐的余悸,有感激,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和担忧。
“还在想那个老头?”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状似随意地问。
她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才小声说:“林羽,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有那种东西吗?他看起来……太不正常了。”
我轻笑一声,将医药箱放回原处,然后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往后一靠,用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看着她。
“我说叶大小姐,你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女性,怎么还信这个?”我调侃道,“那老头儿,我看八成就是个行为艺术爱好者,或者是什么剧组跑出来的群众演员,嫌工资低,自己跑出来加戏呢。”
“可是他的样子,还有他说话的语气……”
“嗨,这有什么。”我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现在的老人家,兴趣爱好广泛着呢。说不定人家就是个恐怖故事发烧友,晚上闲着没事干,就喜欢找个阴森点的地方,打扮成自己喜欢的角色,玩沉浸式体验呢。你想想,他要是真是什么厉鬼,干嘛还费劲吧啦地跟你说话,直接一阵阴风把你吹跑不就完事了?还用得着在那儿凹造型吗?”
我的语气轻松又带点戏谑,叶琳琅被我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然笑意很浅,但她脸上的紧张和恐惧确实消散了不少。
“哪有你说的那么离谱。”她嗔怪地白了我一眼。
“事实就是这么离谱。”我摊了摊手,“所以啊,别自己吓自己了。你就当是提前过了一次万圣节,还遇到了一个特别敬业的NPC。现在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起来,脚踝的肿就能消掉大半了。”
看着她的神色彻底缓和下来,我才站起身,“行了,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我送送你。”她挣扎着想起来。
“得了吧您,”我一把将她按回沙发,“脚都肿成猪蹄了,还送我。赶紧躺着去,明天我还指望你这个财务总监给我发工资呢。”
在门口换鞋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她正靠在沙发上,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她,恬静而美好。
刚才那阴森诡异的画面,仿佛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的戏剧。
“记得锁好门。”我叮嘱了一句,轻轻带上了房门。
门关上的瞬间,我脸上的所有笑意和轻松荡然无存。
我没有立刻下楼,而是走到了楼道拐角的窗户边。
这里正对着楼下的小区道路,能清晰地看到我停车的位置。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住那里,眼神里没有了丝毫温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分析。
刚才在车上和在叶琳琅家里,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安抚她,但每一个字我自己都不信。
那个老头绝不是什么行为艺术爱好者,更不是跑错片场的演员。
从他出现的位置,到他说出的那几句意义不明却又精准指向我们的话,再到他那身看似破烂却又恰到好处的装扮,以及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方式……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心编排好的戏剧。
一场专门演给我们看的戏剧。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沿上敲击着,脑海里飞速地回放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老头……他的眼睛。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里没有老年人应有的浑浊,反而透着一种锐利和……漠然。
那是一种看死物的眼神。
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操纵。目的是什么?恐吓?警告?还是……试探?
我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声音而熄灭,将我完全吞噬在黑暗里。
我才收回目光,转身,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异常清晰。
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
我几乎是沾床就睡,但睡得并不安稳。
那些诡异的画面和我的推测在梦里交织成一张大网,压得我喘不过气。
第二天,我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砸门声给吵醒的。
“砰!砰!砰!”
“林哥!林哥!开门啊!”
门外传来嘈杂的叫嚷声,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宿醉般的头痛让我皱紧了眉头。
我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口堵着五六个人,为首的正是那个总喜欢戴着墨镜的家伙。
此刻,他那张平常总带着几分痞气的脸上,竟然满是惊恐和慌乱,墨镜都挂得歪歪斜斜。
他身后的几个人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脸色煞白,交头接耳,整个宿舍门口乱成了一锅粥。
“大清早的,号丧呢?”我不耐烦地倚着门框,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火气。
带头墨镜男一看到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激动地嚷道:“林哥!不干了!这活儿我们不干了!给多少钱都不干了!”
“对!不干了!闹鬼啊!”
“太邪门了!昨晚我们几个去送货,真的见鬼了!”
后面的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附和,一个个情绪激动,仿佛再多待一秒都会被鬼抓走。
我的眼神冷了下来,扫视了一圈他们惊慌失措的脸,然后不紧不慢地挣开墨镜男的手,转身走进屋里,自顾自地倒了杯水。
“进来,把门关上。”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跟着我进了宿舍,顺手关上了门。
狭小的宿舍因为挤进来这么多人,显得更加拥挤和压抑。
我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说吧,见着什么鬼了?是长头发的还是没舌头的?男的女的?”
我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他们今天早饭吃了什么,这种极度的冷静和他们极度的恐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们一时间都愣住了。
墨镜男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是一个老头!穿着一身破烂衣服,突然就冒出来了!跟我们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一转眼就……就不见了!林哥,那地方太阴森了,这活儿真没法干了,邪性!”
我放下水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所以,你们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头,就要撂挑子不干了?”我抬眼看着他,目光平静,却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记得,上个星期,是谁把给‘天上人间’的矿泉水送成了隔壁小卖部的?这个月月初,又是谁送货迟到了一个半小时,害得客户投诉?”我一字一句地问着,每问一句,墨镜男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当时没说什么,不代表我忘了。”我站起身,缓缓地走到他面前,身高上的优势让我可以俯视他,“我给你们的工资,比市面上任何一个跑腿送货的都高。我只要求你们两件事:第一,管好自己的嘴;第二,做好分内的事。现在,你们不仅事没做好,还想因为一个自己吓唬自己的理由走人?”
我的声音依然平稳,但其中的压迫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
“想走可以,”我指了指门口,“门就在那儿,工资一分不少,现在结给你们,以后各走各的路,我绝不拦着。”
宿舍里一片死寂。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
他们知道,离开这里,再也找不到这么轻松又高薪的活儿了。
过了半晌,墨镜男还是硬着头皮,梗着脖子说:“林哥,这次真不是我们瞎说!是真的见鬼了!那老头……那老头真的不是人!”
我盯着他,忽然笑了。
“你上周末是不是跟你女朋友去看电影了?”我冷不丁地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墨镜男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是啊。”
“看的恐怖片吧?”
“对……你怎么知道?”
我的笑容消失了,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那你告诉你女朋友,电影院里从屏幕上爬出来的那个也是鬼吗?你上厕所的时候,隔壁坑位突然传来冲水声,你是不是也要吓得尿裤子,觉得是水鬼来索命了?”
我向前逼近一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陡然加重:“你一个大男人,看个恐怖片都能吓得哆哆嗦嗦,现在看到个行为怪异的老头就说是鬼?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摸到他没有体温了,还是看到他穿墙了?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我的质问如同一连串的重锤,砸得墨镜男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开始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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