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阿哲热情地用抹布擦拭着吧台,玻璃杯经他擦拭后,在灯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芒。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讨好和神秘凑近我:“林哥,我看你好像没地方住,要不……去我那儿住?我一个人租了个大三居室,空着也是空着,不收你房租。”
我端起杯中剩下的小半杯威士忌,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午夜酒吧里格外清晰。
我没有看他,只是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心意我领了,不用了。”
“别啊,林哥,”他有些着急了,“我那儿真的挺宽敞的,再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我抬起眼帘,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想让我给你算算命吗?”我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那就别聊这些没用的,专心点。”
我的话似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阿哲立刻闭上了嘴,脸上的热情变成了一种夹杂着敬畏和紧张的表情,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那,那大师……您看,我需要提供什么?是生辰八字吧?我是……”
我再次抬手,制止了他。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从我第一眼看到他,他命盘上那些纠缠的线条,那些或明或暗的星宿,就已经像一本摊开的书,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里。
庚申年,戊寅月,癸巳日,壬子时。
这八个字在我心中一闪而过,随后我便闭上了眼睛。
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每一次敲击,都在脑中推演着一组天干地支的生克制化。
无数命盘在我眼前流转,有帝王将相的紫微高照,有富甲一方的财星入库,也有命途多舛的七杀破军。
我见过如江河般汹涌的命,也见过如山岳般沉稳的命。
但阿哲的命,却让我微微皱起了眉。
太弱了。
如果说别人的命格是一根结实的麻绳,或是一条坚韧的钢缆,那他的命格,就只是一根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蛛丝。
日主癸水,生于初春寅月,木旺之时,水气被泄。
月干戊土合克,日支巳火耗身,年柱庚申虽能生水,却被月柱寅木冲克,远水救不了近火。
时柱壬子水算是唯一的依靠,却也是势单力薄。
整个命盘,克、泄、耗三者俱全,唯独生扶的力量微乎其微。
这是一种极致的“身弱不胜财官”的格局。
我从业以来,算过的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却从未见过如此孱弱的八字。
这命格弱得,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彻底吹散。
我缓缓睁开眼,酒吧里昏黄的灯光重新映入我的瞳孔。
阿哲正一脸期待地看着我,见我睁眼,他迫不及待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声音都有些颤抖:“大师,怎么样?我……我这辈子能不能发财?我就想知道这个!”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财富的渴望,那种急切,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金钱或许是衡量人生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觉得自己能留住钱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大师您真神了……实不相瞒,我就是个漏勺。从小到大,钱到我手里就没热乎过。年轻时打工赚了点钱,想做个小生意,被人骗了;后来跟朋友合伙,不到半年就散伙了,我还背了一屁股债;就算是现在,每个月工资发下来,还完信用卡,交了房租,就所剩无几,总有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冒出来花钱。”
他说着,神情越来越沮丧,仿佛陷入了对过去无尽的懊恼之中。
我点了点头,这完全符合他的命理。
“你的命,好比一个全是裂痕的瓦罐。”我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解释道,“财运如水,官运如酒。水和酒来了,你这个瓦罐根本装不住,倒进去多少,就漏掉多少。甚至水流稍微大一点,冲击力强了,你这个瓦罐自己就先碎了。这在命理上叫‘身弱不担财’,财越旺,你人越倒霉,甚至会引发灾祸。”
阿哲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最后一点光彩也黯淡了下去:“您的意思是……我这辈子就……就没发财的命了?只能这么穷一辈子?”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对于一个把财富当成信仰的人来说,这句话无异于宣判了死刑。
整个酒吧仿佛都因为他的失落而变得更加安静,只剩下制冰机在角落里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我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命理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最复杂的,永远是人心与天命之间的博弈。
“不全是。”我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
阿哲猛地抬起头,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大师!您……您有办法?”
“你的八字很矛盾。”我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酒吧里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重的庄严感,“它弱到了极点,按理说,这样的人很难平安活到成年。但你的命宫里,藏着一颗‘天乙贵人’,这是最吉利的贵人星。它被重重克制,光芒黯淡,几乎看不见,但它确实存在。就像是一粒被埋在万丈淤泥下的珍珠,它本身是宝物,只是被埋得太深了。”
我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着他的眼睛:“所以,你还有机会。但想让这颗珍珠发光,寻常的方法不行。求神拜佛没用,搞歪门邪道更是自取灭亡。你唯一的出路,只有四个字——”
“行正道,积厚德。”
“什……什么意思?”阿哲显然没听懂。
“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忘了你那个发财梦。你人生的目标,不是赚钱,而是‘补’你的命。你命里缺根基,就要自己把根基筑牢。多做善事,多帮助人,不求回报。你这只漏水的瓦罐,每做一件好事,就等于补上了一丝裂痕。只有当你的‘德’足够厚重,能承载住福报的时候,机会才会真正降临。”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心湖的深潭。
“行正道……”他喃喃自语,眼神迷茫。
这套说辞对他来说太过虚无缥缈,远不如“买哪支股票会涨”来得实在。
我看得出他的疑虑,便换了个方式,让事情变得更具体一些。
“我问你,”我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十八岁那年,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足以改变你一生的东西?一件让你至今都追悔莫及的大事。”
我的问题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阿哲的眼睛猛然睁大,脸上血色尽褪,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不可思议,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开口:“大……大师……您……您怎么会知道?”
“说来听听。”我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咽了口唾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始讲述那段被他深埋在心底,每次想起都如刀割般的往事。
“那年我刚满十八岁,高中毕业,在一家餐厅打暑期工。有一天,一个客人喝多了,把钱包落在了店里。我捡到后,立刻追了出去,跑了好几条街才把钱包还给他。他特别感激,硬塞给我一百块钱,说算是谢礼。我当时也没多想,下班路过一家彩票站,就用那一百块,机选了五十注双色球。”
说到这里,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张彩票,我就随手塞进了裤兜里。结果第二天我爸问我有没有纸笔记个电话号码,我当时脑子一抽,就把那张彩票掏给了他……他就在背面写了个号码。”
“然后呢?”我追问。
“然后……然后当晚开奖,我鬼使神差地去对了一下号码。您猜怎么着?”他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眶却红了,“头奖!五百万!五十注里,有一注,号码跟开奖号码一模一样!一个数字都不差!”
整个酒吧死寂一片。
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其中压抑不住的痛苦。
五百万,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少年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是足以让整个家族阶级跃迁的巨款。
“我当时就疯了,满屋子找那张彩票。我爸也吓傻了,我们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我爸那条旧裤子的口袋里找到了,可……可它已经成了一团模糊的纸浆。”阿哲的声音哽咽了,“那条裤子,前一天被我妈连带着彩票一起,扔进洗衣机里洗了……五百万,就这么……没了……”
他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在寂静的午夜,为一个十几年前的错误而痛哭失声。
那种巨大的遗憾和不甘,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安慰。
有些伤疤,必须要亲手揭开,才能真正地上药。
他命中的那次机会,正是因为他“归还钱包”这个善举而触发的,只可惜,他的命格太弱,福报来了,他却接不住,最终以这种令人扼腕的方式擦肩而过。
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我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天命给了你机会,你却不识。那次机会,是你命中注定该有的三次转运之机中的第一次。”
阿哲猛地抬起头,满是泪水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错愕。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我,仿佛没听懂我的话。
“三……三次?”他颤抖着问,声音嘶哑,“大师,您是说……我还有机会?”
我看着他死灰复燃的眼神,郑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你命中有三次足以逆天改命的机会。第一次,在你十八岁,因为一桩善行而触发,但你福薄无知,错过了。”
“第二次,会在你二十七岁那年到来。”
“而最后一次,则是在你三十六岁。”
我的话音刚落,阿哲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种光,是绝处逢生的狂喜,是地狱中仰望到的天堂之光。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脸刻进灵魂里。
“二十七岁……二十七岁……”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开始掰着手指计算,“我今年二十六,那……那不就是明年!大师!就是明年!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
他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瞬间从刚才的颓丧和绝望中挣脱出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亢奋的光彩。
他激动地在吧台后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二十七岁”,仿佛这三个字是什么神奇的咒语。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不是一辈子受穷的命!五百万算什么,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能抓住!我要赚一千万,一个亿!”他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功成名就、挥金如土的样子。
遗憾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希望。
他沉浸在自己幻想的未来里,笑得像个孩子。
我端起酒杯,将最后一口融化了冰块的酒液饮尽,酒液的冰冷顺着喉咙滑入胃里。
我看着他狂喜的样子,眼神却慢慢沉静下来,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将酒杯轻轻地放在吧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准确地敲在了他兴奋的鼓点上。
阿哲的笑声和踱步同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迎着他充满希望和期待的目光,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这机会,确实还有两次。”
“但是,谁告诉你,这是给你用来发财的?”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