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三百个轮回?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寻常的怨鬼,执念再深,百年也足以被时光消磨,化为无意识的能量。
能存续如此之久,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神智和强大的力量……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过往处理过的所有事件的范畴。
就在我惊骇之际,更让我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她的脸,在月光下开始出现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
那原本清秀却模糊的面容,像是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一颗石子,开始泛起涟漪。
五官的轮廓在轻微地扭曲、重组,眉眼间的距离,鼻梁的高度,嘴唇的厚薄,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但又难以捕捉的速度变化着。
片刻之后,那张脸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面容,带着几分病态的憔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可那似笑非笑的诡异弧度,却依然挂在唇角,与那双绝望的眼睛形成了极致的矛盾,让人看一眼就心神欲裂。
“你看,是这张脸吗?”她轻声问道,声音也随之变得尖利了一些,充满了怨毒。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着桃木剑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到底是什么能力?
她不是一个固定的“鬼”,她像是一个集合体,一个能够随意切换形态和身份的……怪物。
没等我回答,她的脸再次波动起来。
这次,变成了一个年迈老妪的模样,满脸皱纹,眼神浑浊,嘴里发出“嗬嗬”的怪笑,那笑容依旧诡异。
再一变,又成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天真烂漫的脸上,偏偏挂着那副令人头皮发麻的微笑。
她在向我展示,向我炫耀她的力量。
她在告诉我,我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可以被“超度”或者“打散”的个体。
她可能是我所知的任何一种怨魂,也可能……都不是。
“你……究竟想怎么样?”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对付这种级别的存在,硬拼是死路一条。
我必须知道她的目的。
她似乎玩腻了变脸的游戏,面容又缓缓恢复到最初那个模糊的清秀模样。
她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我,望向我身后那栋亮着灯的二层小楼。
“这宅子里的恩怨,纠缠了太久,也该有个了结了。”她的语气恢复了淡漠,“我本不想现身,但你身上有股味道,我很感兴趣。是同类的味道,却又……干净得多。”
同类?
我心中一凛。
她说的是我身上的阴阳之气?
还是指我林家世代与阴物打交道的宿命?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我只是出来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来搅这趟浑水。现在看到了,也就放心了。”
“放心?”我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那诡异的微笑再次浮现,这一次,里面甚至带上了一丝……期待?
“是啊,放心。”她轻声道,“太弱的对手,这场戏就不好看了。我倒是很想看看,最后……到底是谁赢。”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便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被风吹散的青烟,又像是融入了月光之中。
那棵老槐树的阴影一阵扭曲,周围的温度骤然回升,那股彻骨的阴寒之气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我知道,那不是梦。
我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她不是来寻仇的,也不是来索命的。
她……是来看戏的。
而我们,包括季家,甚至包括我,都只是她戏台上的伶人。
这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要可怕一万倍。
我在院子里站了足足十分钟,才勉强平复下呼吸。
我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季轩的影子映在窗帘上,来回踱步,显然是焦急万分。
我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以季轩的心理状态,如果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这样一个无法理解、无法对抗的存在,他恐怕会立刻精神崩溃。
我深吸一口气,收起桃木剑,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努力挤出一个疲惫但还算轻松的表情,转身走进了楼里。
“林大师!怎么样了?”我刚上到二楼,季轩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惊恐。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道:“解决了,是个执念很深的寻常地缚灵,被这宅子困住了。我已经跟她谈妥,把她送走了。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真……真的?”季轩的眼睛里迸发出希望的光芒,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松懈下来。
“真的。”我点点头,语气无比肯定,“你这几天估计是精神太紧张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记住,以后晚上别一个人在院子里瞎晃悠。”
“诶!诶!我记住了!太谢谢您了林大师!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季季轩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道谢。
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紧绷了数日的神经一旦放松,困意立刻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跟我又客套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回房睡觉去了。
听着隔壁房间很快传来的轻微鼾声,我脸上的轻松荡然无存。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棵静默矗立的老槐树,只觉得它像一个沉默的巨兽,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下午,阳光明媚,将庭院里的阴霾驱散了不少,却丝毫无法温暖我冰冷的心。
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门铃响起,是叶琳琅来了。
她一进门,看到我的脸色,就“呀”了一声,快步走过来:“我的天,林羽,你这是去挖了一宿的矿吗?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她是我唯一的搭档,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我们一起处理过不少棘手的案子,但她从未见过我如此狼狈。
“昨晚……情况怎么样?”她压低了声音,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她知道,能让我熬一个通宵的,绝对不是善茬。
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端起那杯凉透的茶灌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琳琅,”我抬起头,看着她担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收拾一下,我们可能得准备跑路了。”
“什么?!”叶琳琅的音调瞬间拔高,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捂住嘴,惊疑不定地看着我,“跑路?你开什么玩笑!从业这么久,我从没听你说过这两个字。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怕成这样?”
“怕?”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已经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了。这次的‘东西’,超出了我们的认知。她……或者说‘它们’,根本没把我们当成对手。”
我将昨晚的经历简略地跟她说了一遍,隐去了女鬼变脸的细节,只强调了对方深不可测的实力和那种“看戏”般的诡异态度。
饶是如此,叶琳琅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白。
她也是行内人,自然明白一个能存续上千年、神智清醒、视我们为“戏子”的鬼魅,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我们所有的符咒、法器、阵法,在对方面前可能都跟小孩子的玩具没什么区别。
“那……那季轩怎么办?我们就这么把他扔下?”叶琳琅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昨晚骗他说已经解决了,他现在睡得正香。”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到一阵阵的晕眩,“我们不是神仙,琳琅。明知是死路一条还要往上冲,那不叫勇敢,叫愚蠢。我们的命,也是命。”
叶琳琅沉默了。
她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圈里的规矩,第一条就是保住自己的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可真到了要舍弃客户自己跑路的时候,那种挫败感和道义上的谴责,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上。
“就……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许久,叶琳琅才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
我没有说话。
我站起身,走到墙角那个我随身带来的行李箱旁,蹲下身,输入密码,打开了箱子。
在层层叠叠的符纸和法器下面,我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用黄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我将黄布一层层揭开,露出来的,是一本古朴到甚至有些破旧的线装书。
书的封面是某种不知名的兽皮,呈现出深沉的玄黑色,上面用朱砂篆刻着四个古字——《阴阳手札》。
这是我林家的传家之物,也是我最后的底牌。
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动用它。
因为每一次翻开它,都意味着我将要面对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甚至可能付出无法预料的代价。
叶琳琅看到这本书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跟在我身边多年,自然认得这本手札。
她也知道,这本手札的上一次出现,是在三年前,那一次,我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她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褪光了,嘴唇哆嗦着,看着我和我手里的书,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预兆。
她以为我拿出这本书,是承认自己已经山穷水尽,准备搏命一试了。
“林……林羽,你……”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我,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没有理会她的惊慌,我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手中这本冰冷的手札上。
我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粗糙的封面,仿佛能感受到里面沉淀了数百年的岁月与秘辛。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一个风险极大,但可能是唯一破局的办法。
我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火,纷乱的思绪让我的脑袋嗡嗡作响。
我需要绝对的安静,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来思考手札里记载的那个禁术。
而叶琳琅此刻的惊慌,只会干扰我的判断。
我必须让她暂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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