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若有若无的笑意从我嘴角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寂。
我没去看那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身前那个戴着墨镜的壮汉身上。
即便是在灯光昏暗的地下车库,他依旧戴着一副几乎能遮住半张脸的蛤蟆镜,仿佛生怕别人认出他来,又或者,是想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增添几分所谓的“气势”。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向前踏出半步,粗壮的脖颈微微扬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开口了,声音像是含着一口痰,黏腻又嚣张:“小子,你就是那个自称能解决这里麻烦的林羽?”
“是我。”我的回答简短而平静,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这种平静似乎激怒了他。
他冷哼一声,墨镜下的嘴角撇出一个轻蔑的弧度:“毛都没长齐,也敢学人捉鬼?张姐,不是我说你,这种江湖骗子你也信?要是误了事,这损失你担得起吗?”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我身旁的张姐说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和教训的意味。
张姐的脸色本就因恐惧而苍白,此刻更是被他挤兑得有些难看。
她搓着手,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急忙上前一步,挡在我们中间,像个左右为难的调解员:“彪哥,小林,你们都别动气,别动气。彪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小林,你也别误会,我……我实在是太怕了,这都快一个星期了,每晚都闹得人心惶惶,我实在是没办法,所以才……才把马大师也请了过来。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没别的意思,真的没别的意思。”
她的话说得语无伦次,但核心意思我听明白了。
她信不过我,或者说,她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我一个看起来如此年轻的人身上。
所以,她找了后手。
这个所谓的“彪哥”和“马大师”,就是她的保险。
这很正常,我能理解。但理解不代表我需要接受对方的挑衅。
还没等我开口,叶琳琅已经忍不住了,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指着那个叫彪哥的墨镜男,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们是张姐请来的,有没有本事,轮得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戴个墨镜就以为自己是黑社会了?我看你才是骗子!”
“嘿,小丫头片子,嘴还挺利索!”彪哥被叶琳琅顶得一愣,随即面露凶光,“我这是在提醒张姐别被骗了!你懂个屁!这事关重大,能是小孩子过家家吗?我们马大师成名几十年,驱邪镇煞,经验何等丰富!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跟马大师相提并论?”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车库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股阴冷的寒意似乎又重了几分。
我轻轻拉了一下叶琳琅的手臂,示意她不必再说。
然后,我抬眼看向那个始终闭目养神、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马大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既然马大师德高望重,那我今天倒也想见识一下大师的手段。”
我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彪哥大概是没想到我非但不怒,反而主动服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张姐松了口气,以为矛盾得以缓和。
只有叶琳琅,不解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马大师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看似浑浊却藏着精光的眼,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慢悠悠地说道:“后生可畏。不过,阴阳之事,非同儿戏,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既然你已经跟雇主夸下海口,那老夫,便让你先来。”
他一副前辈高人的姿态,将“机会”让给了我。
彪哥立刻心领神会,抱着胳膊,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盯着我,阴阳怪气地说道:“听见没,小子?大师给你机会了。你不是说那个脏东西十一点准时到吗?现在几点了?我可提醒你,别到时候连个鬼影子都招不来,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抬手看了看表。十点五十五分。
“急什么,”我淡淡地说道,“时间还没到。”
我的镇定自若,让彪哥脸上的讥讽更盛了。
他仿佛已经预见了我接下来出丑的场面。
张姐则更加紧张,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都发白了。
叶琳琅站在我身边,虽然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手心里全是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地下车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们几个人的呼吸声,以及远处管道偶尔滴落的水滴声,滴答,滴答,像是催命的钟摆。
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和分针终于重合,稳稳地指向了十一点。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车库里依旧空空荡荡,除了我们几个大活人,连一丝风都没有。
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感还在,却没有丝毫加剧的迹象。
我所说的那个胖鬼,没有出现。
“十一点了。”彪哥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人呢?哦不对,鬼呢?你说的那个大胖鬼,是不是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啊?”
张姐的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最后的一丝期待也变成了绝望和懊悔。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叶琳琅的拳头攥得更紧了,她焦急地看着我,低声问:“林羽,怎么回事?会不会……会不会是它今天不来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车库。
我的心里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在慢慢升起。
我布下的引路阵没有错,时间也没有错,它没理由不来。
除非……有外力干涉。
我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那个马大师身上掠过。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胖鬼,依旧没有出现。
彪哥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他嗤笑一声,对张姐说道:“张姐,看到了吧?我就说他是骗子!浪费大家时间!还是看我们马大师的吧!”
说完,他恭敬地转向马大师,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师,该您出手,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开开眼了!”
到了这个地步,张姐已经彻底放弃了我,她带着哭腔,几乎是在哀求:“马大师,求求您,求求您了!只要能解决,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马大师似乎很满意现在这种万众瞩目、力挽狂澜的局面。
他慢条斯理地站直了身体,整了整身上的道袍,端着架子说道:“也罢。既然这位小友遇到了些麻烦,老夫就不能坐视不管了。妖邪作祟,扰乱安宁,乃我辈分内之事。”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箓,手指一撮,那符箓竟无火自燃起来。
紧接着,他从腰间的布袋里抓出一把铜钱,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是什么古怪的音节,然后猛地将铜钱往空中一撒!
哗啦啦一阵脆响,铜钱落地,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车库入口处灌了进来!
风声凄厉,如同鬼哭,吹得人汗毛倒竖。
车库里的几盏照明灯开始疯狂地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明灭不定,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扭曲怪异。
“来了!”彪哥兴奋地叫了一声。
张姐吓得尖叫着躲到了彪哥身后,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看。
只见那团阴风在车库中央盘旋、凝聚,渐渐地,一个臃肿、肥硕的轮廓开始显现。
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胖得像个肉球,穿着一身被血浸透的保安制服,脸色青白,双眼空洞,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正是那个纠缠了张姐一周的胖鬼!
马大师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捋着胡须,一副尽在掌握的姿态。
彪哥更是得意洋洋,他瞥了我一眼,满脸的嘲弄和不屑,仿佛在说:看到了吗?
这才是真本事!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胜负已分的时候,一直死死盯着那个胖鬼的叶琳琅,却突然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尖叫。
“不对!”
她的声音尖锐而急促,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这不就是你之前在照片上指给我看的那个胖鬼吗?!林羽,他召出来的,就是你要找的那个!”我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胖鬼,心中那一点仅存的侥幸,也随之沉入了谷底。
不对,这不是他。
我所召的,是纠缠张姐多年的那个色鬼执念,阴戾狡诈,绝非眼前这个连身形都无法完全凝实、只知道抱着脑袋发抖的懦弱地缚灵。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质疑,有嘲讽,有紧张,也有期待。
那带头的墨镜男,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充满了轻蔑。
“你是谁?”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直刺那胖鬼的魂体。
他猛地一颤,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恐惧,嘴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问你,是谁让你来的?”我向前踏出一步,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金光若隐若现。
我知道,这绝非偶然。
这别墅里,有人布下了干扰的阵法,用这个不成气候的小鬼,替换了我本要召来的目标。
这既是挑衅,也是一个圈套。
如果我当众承认召错了鬼,那我的名声就全完了。
“够了!”一声清脆的呵斥打破了僵局。
是叶琳琅。
她俏脸含霜,凤目圆睁,快步走到我身旁,毫不畏惧地迎上墨镜男的视线,冷笑道:“好一个请君入瓮!你们故意在这里布下别的孤魂野鬼,扰乱气场,就是为了让林羽出错,是吗?真是好卑鄙的手段!”
墨镜男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随即摊开手,故作无辜:“叶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只是请林大师来解决问题,至于这鬼嘛……我们又不懂,召出来是圆是扁,那得看大师的本事,不是吗?”
他这话,阴阳怪气,分明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我不管你们耍了什么花招!”一直没说话的张姐此刻终于爆发了,她的脸色惨白,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起来,“我只想知道,缠着我的那个东西,到底能不能解决!大师,你给句准话!今天,我必须看到一个结果!”
矛盾瞬间被推向了顶峰。
我能感觉到叶琳琅紧绷的身体,和她投向我担忧的目光。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压下心头的翻涌。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姐那张焦灼的脸上。
“张姐,稍安勿躁。”我的语气沉稳得不像话,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我所召之鬼,并非未到,只是时辰未到。”
“什么意思?”墨镜男立刻追问,眼中满是讥讽。
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指着那个还在发抖的胖鬼,解释道:“此乃地缚灵,常年盘踞此地,却胆小如鼠,根本不敢近张姐的身。有人刻意催动了它,让它成了挡箭牌,替那个真正该来的家伙,挡下了我的‘请柬’。”
我的话半真半假,却足以镇住场面。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墨镜男身后、如同老僧入定般的马大师,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三角眼里精光一闪,干笑两声,沙哑着嗓子开口了:
“呵呵……既然林小师傅请神困难,不如,就让老夫来清一清这道场的闲杂野鬼,帮你把路扫干净,如何?”
话音未落,他便不待我回答,径直从随身的黄布包里摸出了一张符纸,一根红线,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剑。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我没有说话,只是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蜷缩,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
我知道,好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只见他左手持符,右手握剑,口中念念有词,脚步看似随意地在厅中踏了几个方位。
整个人的气场,在刹那间变得凌厉而诡异。
他手腕一翻,那符纸无火自燃。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感到别墅里的空气,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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