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仍在山林里跋涉，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弯腰揪下几株能吃的草根，胡乱塞进嘴里嚼着，苦涩的汁液勉强安抚着咕咕叫的肚子。路过小河时，他干脆整个人趴下去，大口大口吞咽着清冽的河水，喉咙里火烧般的灼痛才稍稍缓解。
北边的山谷、蜿蜒的小河，再加上适时刮起的南风，终于遏制住了肆虐的山火。但远远望去，北面山坡仍有黑烟袅袅升起，像给苍翠的山林划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夕阳西下，余晖将山林染成血色。铁蛋眯起眼睛，终于看到伏牛山半山腰晃动的人影——是游击队的警戒哨！这里他们曾驻扎过，铁蛋对每个岗哨的位置都烂熟于心。
他屏住呼吸，借着灌木的掩护悄悄摸过去。临近时，强撑着驱散满身疲惫，利落地整理好子弹带，稳稳扛起汉阳造，故意将剩下的那颗手榴弹露在腰间。他挺直腰板，迈着有力的步伐，昂首挺胸地朝岗哨走去，仿佛整座山林都在脚下震颤。
但这算得了什么？大岩石下还藏着两杆枪、一条子弹带和六颗手榴弹呢！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抢了鬼子的枪，制造混乱，游击队早就被偷袭得手了！想到这儿，铁蛋狠狠梗了梗脖子，胸膛挺得更高，只觉得自己比眼前的山峰还要巍峨。
警戒队员望见铁蛋的瞬间，猛地端起枪，眼中迸出仇恨的火花：“把枪放下！”
铁蛋一愣，慌忙将汉阳造护在胸前，嘟囔着：“干啥呀？想抢我新枪？没门！”
见他不肯缴械，队员扭头大吼：“铁蛋回来了！都出来！”
眨眼间，四五个队员从山洞里冲出来，枪口齐刷刷对准他。
“你们疯了？”铁蛋彻底懵了，手足无措地看着众人。
“放下枪，跟我们进洞。”队员语气冰冷。
“到底出啥事了？”铁蛋攥紧枪托不肯撒手，却被两名队员强行夺下，像押犯人般推进五十米外的山洞。
洞内火光摇曳，驱不散刺骨的寒意。队长刘东脸色铁青，其他队员望向铁蛋的眼神里满是怒意。
铁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发愣时，李二蛋突然跳起来，指着他怒吼：“你还有脸回来？！”
“我咋不能回来？”铁蛋被吼得心头火起。
李二蛋是队里的老资格，负责后勤，打仗勇猛，在队里仅次于副队长。他上前一步，鼻尖几乎顶住铁蛋：“说！是不是你给鬼子通风报信？！”
铁蛋如遭雷击，急得满脸通红——敢情大家把他当成叛徒了！
刘东盯着铁蛋没说话，洞内气氛凝固。在真相查清前，没人能独善其身。
铁蛋涨红着脸，声音都喊破了：“我真没撒谎！县委刘书记让我送重要情报，路上撞见鬼子，我抢了三八大盖朝李庄开枪示警，还绕到敌后——”可他越说，队员们的脸色越冷。李智皱着眉摇头，谁能信这个总背铁锅、扛柴火的新兵，能单枪匹马干翻五个敌人？在他们眼里，新兵上战场手抖腿软是常事，铁蛋这番话，比说书先生的段子还离奇。
“编，接着编！”李二蛋嗤笑一声，牙缝里挤出嘲讽，“你要有这能耐，早该当司令了！”他大手一挥，“愣着干什么？把这叛徒捆起来！”
两个队员猛地扑上来，死死扣住铁蛋手腕。“放开我！你们这群糊涂蛋！”铁蛋拼命挣扎，棉衣布料撕裂的声响中，一封皱巴巴的信“啪嗒”掉在地上。此刻的他满心委屈愤怒，早把刘芳千叮万嘱的“绝密情报”抛到了脑后。
等一下。刘东突然出声，冷峻的目光扫过众人，大步走到铁蛋跟前。他弯腰捡起那封沾着泥土的信，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信封上鲜红的鸡毛：这是你带回来的？
铁蛋胸脯剧烈起伏，眼眶泛红：县委刘书记让我送的，说是绝密情报！
刘东走到火堆旁，火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展开信纸的瞬间，熟悉的娟秀字迹让他瞳孔微缩——信里赫然写着内部或有奸细，正在彻查。他反复读了两遍，喉结滚动着咽下不安。如果铁蛋真是叛徒，怎么会冒险把这封可能暴露内鬼的信送回来？可要说这个总被调侃只会烧火的新兵，单枪匹马搅乱了日军围剿，又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他的目光悄然扫过铁蛋。少年眼底翻涌着愤怒，却清澈得像山间的溪水，一旁炊事员老孟还在不停摇头，用眼神示意他相信铁蛋。李智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身走回火堆旁。
你说还有两条枪？他突然发问。
没错！铁蛋梗着脖子，声音带着哭腔。
藏在哪？
李庄西边第三个山坡，石头缝里埋着子弹带和手榴弹！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刘东沉吟片刻：好，你带顾飞、老周去取回来。
我饿了！铁蛋突然吼道，通红的眼睛里闪着倔强。
顾飞，拿几块地瓜干。刘东应得干脆。看着少年接过地瓜干胡乱塞进衣兜，咕嘟灌了几口水就大步往外走的背影，他心里五味杂陈。这个精疲力尽的少年，本该是回来受嘉奖的功臣，却被当成叛徒审讯。
看紧点，别让他跑了。李二蛋的叫嚣从身后传来。刘东抿紧嘴唇，暗暗握紧了拳头——真相究竟如何，等找到那些武器，或许就能见分晓了。
“好。”两名队员快步跟上铁蛋，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洞外。
刘东不再盯着洞口，目光缓缓转向李二蛋。去李庄前，这人曾独自去小张村征粮，直到天黑才归队，还带回两袋地瓜干——现在想来，时间线太过巧合。更可疑的是，刚才鸡毛信落地时，李二蛋左手猛地攥紧了枪带，而这个管后勤的“老资格”，向来是不随身带枪的。
“昨天除了陈庄，你还去了哪儿？”刘东的声音像淬了冰。
李二蛋瞳孔骤缩，瞬间堆出委屈表情：“队长！你居然怀疑我？”他拍着胸脯，嗓门陡然提高，“我就去了陈庄，撒谎天打五雷轰！”
那双眼睛里闪过的慌乱，没逃过刘东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叫上副队长张大年和两名队员走出山洞。等众人散开，他倚着洞壁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柄——铁蛋用命护回来的情报里说“内部有奸细”，而所有线索，都在往这个朝夕相处的老队员身上靠。
洞外风声呼啸，洞内队员们躺在干草上假寐。刘东望着跳动的火光，掌心渐渐攥出汗来。真相，或许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山洞里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没人清楚鸡毛信上写了什么，但“奸细”二字像颗毒牙，狠狠扎进每个人心里。队员们背靠背躺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栓，偶尔对视一眼，目光里都藏着猜忌的阴影。老孟往火堆里添柴的手顿了顿，干柴爆出的噼啪声让好几个人猛地抬头。李二蛋翻了个身，腰间的枪带蹭到石头，发出细碎的响动，好几道目光立刻像刀片般刮过来。刘东倚在洞口，望着漫天星斗，手心里的汗把驳壳枪握柄都浸得发潮——他知道，比鬼子更难防的，是藏在暗处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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