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林大营的帅帐之内,烛火摇曳,将一张巨大的江防舆图映照得忽明忽暗。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每一名将领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就在刚刚,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被送到了丞相曹操的案前——江东的斥候细作,已如鬼魅般渗透至乌林腹地,正在疯狂绘制曹军的营寨布防图。
这无异于将整个曹营的咽喉暴露在孙刘联军的刀锋之下。
“欺人太甚!”宿将蔡瑁一掌拍在案上,须发戟张,“丞相,末将请命,全军索敌,定要将这群江东鼠辈碎尸万段!”
“不可。”一直沉默不语的长史陈群缓缓摇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敌暗我明,大索无异于大海捞针,反倒会打草惊蛇,乱了自家阵脚。依群之见,当以‘拉扯’之法应对。”
“拉扯?”曹操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透出一丝兴趣。
“不错。”陈群躬身道,“敌欲窥我虚实,我便示之以虚。设虚营、布疑兵,让他们看到的,都是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他们自己陷入混乱,疲于奔命。”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纷纷点头,这确实是应对刺探的老成之法。
“此计甚好,”曹操颔首,锐利的目光扫过帐下众谋士,“何人可为主稿,拟定这诱敌之策?”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角落里一个年轻的祭酒身上——陆离。
陆离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他本是随军的文吏,只因前几日提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建议,歪打正着有了奇效,竟被破格提拔为军谋司祭酒。
如今这烫手的山芋,竟又朝着他飞了过来。
推辞不过,陆离只得硬着头皮领命。
他被带到一旁的偏案,铺开一张崭新的营寨草图。
帐内一众大佬都在看着,压力如山。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寻常的疑兵之计瞒不过江东那位大都督周瑜。
要想骗过狐狸,自己就得比狐狸更狡猾。
可怎么狡猾?
他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对这个时代兵法的理解,还不如帐内任何一个偏将。
脑中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馊主意”。
他提起笔,在草图上几个关键的江湾位置画了几个小方块,然后在旁边用蝇头小楷批注道:“此处宜设‘假塔’,高筑以壮声势,可有效防止敌军‘偷家’。”
写完这行字,陆离自己都觉得荒唐无比。
什么叫假塔?
什么叫偷家?
这可是三国战场,不是什么推塔游戏!
他敢保证,这世上除了他自己,绝无人能看懂这鬼话。
为了让自己的“鬼话”显得更像那么回事,他又故作深沉地在后面加了一行括号注解:“假塔,意为疑兵之营也;偷家,乃防其绕后突袭我军大营之意。”
他心满意足地搁下笔,心中冷笑:“这回总没人能看懂了吧?看不懂,自然就不会采纳,这锅也就甩出去了。”
然而,他终究是低估了这个时代顶级“脑补怪”的可怕。
次日清晨,陆离还在宿醉中,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军谋司参军赵俨一脸潮红,双手颤抖地捧着那张他昨夜的“杰作”,如同捧着绝世珍宝。
“陆祭酒!陆祭酒!妙!实在是妙啊!”赵俨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陆离睡眼惺忪,一脸茫然:“赵参军,何事如此……激动?”
“是此图!此图啊!”赵俨将图纸摊开,手指点在“假塔”二字上,眼中放射出狂热的光芒,“陆祭酒,你这‘假塔’之设,看似寻常疑兵,实则暗合《易》之‘艮’象!艮为止,为止而不进,以静制动,诱敌深入,使其自困于我军所设之局!高!实在是高!”
陆离的嘴巴微微张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艮象?那是什么玩意儿?
赵俨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手指又滑到“偷家”二字上,愈发激动:“而这‘偷家’一词,更是神来之笔!众人皆以为是指偷袭大营,然则不然!‘家’者,根基也!陆祭酒之意,并非是防敌袭营,而是要防敌断我根本——莫非,您指的是敌军可能会截断我军的粮道?!”
陆离彻底石化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竟找不到任何一句话来反驳。
因为赵俨的这番解读,逻辑严密,引经据典,听起来比他自己的胡言乱语要高明一万倍!
更让他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性如烈火的偏将军吕虔已经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对着赵俨手中的图纸一拍:“就按陆祭酒的图来办!老子这就去干!”
不等陆离阻拦,吕虔已领命而去。
短短两日,在乌林外的三处江湾荒滩上,三座由木石搭建的高台拔地而起。
台寨上旌旗招展,刁斗林立,远远望去,气势非凡,仿佛藏有千军万马。
然而实际上,里面空无一人,只是吕虔派了最精锐的斥候,藏于四周密林,昼夜轮班,死死盯住“假塔”周围的“视野”。
五日后,消息如陆离所料,传回了江东水寨。
“报!都督,曹军于江北增筑三座高台,状若烽燧,日夜有兵马调动迹象,恐为伏兵枢纽!”
周瑜立于楼船之上,手持千里镜,遥望对岸若隐若现的“高塔”,眉头紧锁。
他算无遗策,却也看不透这三座突兀出现的建筑究竟是何用意。
是疑兵?
还是真的暗藏杀机?
“公瑾,曹贼狡诈,此必是疑兵之计。”老将黄盖沉声道。
周瑜缓缓放下千里镜,不管它是真是假,毁掉便是!
黄将军,你率一队火船,趁夜色焚毁那三座‘塔基’,我倒要看看,曹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夜,月黑风高,黄盖亲率一支精锐火攻队,悄然渡江。
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吕虔斥候的眼中。
当火攻队冲上荒滩,准备点火之际,只听三声炮响,四面八方杀声震天,无数曹军从黑暗中涌出,箭如雨下!
江东精锐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了个措手不及,正欲退回船上,却发现退路已被数艘曹军快船截断。
一场惨烈的“半渡而击”就此上演,黄盖拼死杀出重围,但带去的火攻队却折损了三十余人,狼狈而归。
战报传回曹营,曹操在大帐中抚掌大笑,声音响彻云霄:“好!好一个陆离!一‘塔’而定江心!赏!重重有赏!”
一旁的董昭更是趁热打铁,拱手奏道:“丞相,陆祭酒此‘假塔战术’,变幻莫测,以虚胜实,实乃兵法之奇正也!臣提议,当将其载入我军《军机要览》,作为标准战术,供全军将士学习!”
庆功宴上,陆离被将星们簇拥在中央,一杯杯烈酒灌入喉中,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心中却警铃大作,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他的黑话,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控制的速度,演变成曹军的标准战术术语!
暗处,两双阴冷的眼睛正盯着被众星捧月的陆离。
校事府的王甫悄悄凑到陈群身边,压低声音道:“陈长史,此子以戏言乱我军制,妖言惑众,若人人都学他这般胡言乱语,军法何存?你看他那批注,简直荒谬绝伦!”
陈群面色复杂。
他最初提议“拉扯”,本意是稳妥之策,没想到被陆离一个“假塔”抢了所有风头。
嫉妒之余,他亦有几分忌惮。
但王甫背后站着的是蔡瑁、张允等荆州降将,这股势力他得罪不起。
“你想如何?”陈群低声问。
王甫但我们可以从他的原始批注入手,偷出来,指控他用词轻浮,有辱斯文,乱我军规!
只要坐实此条,便可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陈群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当夜,二人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潜入军谋司的文案库。
这里存放着所有重要的军事文书,其中就包括陆离那份“惊世骇俗”的原始图稿。
二人摸到存放图稿的案前,正欲动手,却见一豆灯火之下,竟有一个人影!
那人披着外衣,正伏案奋笔疾书,赫然便是参军赵俨!
二人吓了一跳,连忙藏身于书架之后。
只见赵俨一边看着陆离的原始图稿,一边在另一本册子上恭敬地抄录、注释。
只听他口中喃喃自语,笔下飞快记录:“假塔者,非塔也,乃心障也。布于敌心,非布于江岸……”
王甫和陈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与伦GU比的震惊。
“这……这疯子!”王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竟然在给陆离的胡话写注疏!”
二人惊惧之下,悄然退走。
次日,陆离从相熟的吏员口中得知了昨夜之事,非但没有愤怒,反而眼中一亮,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他立刻提笔,在新拟定的一份《夜巡章程》中,神色自若地加入了一条规定:“每夜子时,各营哨塔须‘控龙’一次,以防敌军趁风夜袭。”
命令下达,果然,吕虔拿着章程,一脸困惑地亲自找上门来。
“陆祭酒,”吕虔这个实干派将领,对陆离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这个词他实在无法理解,“末将愚钝,这……何为‘控龙’?”
陆离放下手中的竹简,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正色道:“吕将军可知,‘神龙见首不见尾’?这龙,便是指天地间的风势。风无形无相,却能助火势,催舟楫,其力无穷,如龙行天。所谓‘控龙’,便是要我军掌控风向的变化,于每夜子时测定风向、风速,即刻报我,如此方能预判敌军是否可能借风而来!”
吕虔闻言,恍然大悟,随即脸上露出肃然起敬的神色,重重一抱拳:“祭酒高见!末将明白了!”
他转身离去,雷厉风行地命令手下在各个哨塔之上,增设风铃、高悬风旗,并专门成立了一支“控龙小队”,每到子时,便会有一名传令兵飞马奔向陆离的营帐,高声禀报:“启禀祭酒!子时龙息,来自西北,风力三级!”
陆离望着那支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控龙任务”的小队,在夜风中奔走的背影,他低头在自己的私人笔记中写下一行字:“现在,他们自己开始创造剧本了。”
他写完,放下笔,目光投向窗外。
浓重的江雾不知何时已经升起,将整个江面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透过雾霭的缝隙,他似乎看到一艘极小的江东小舟,正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南岸的芦苇荡,向着曹军水寨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了过来。
小舟吃水极深,显得异常沉重,船头悬挂着一面被江风吹得咧咧作响的小旗,在朦胧的月色下,旗上那个硕大的“黄”字,透着一股死寂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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