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后院的炉火在风中摇曳,李世民将最后一块废铁敲平,铁锤停在半空。守卫押着两名牧民走远,雪地上留下断续的血痕。他缓缓放下锤子,袖中那枚残铁牌边缘硌着掌心,狼头图腾的刻痕已磨得发亮。
他转身走向角落,从木箱底层取出三枚三棱透甲钉,钉尾倒钩沾着暗褐色的污迹。房玄龄昨夜捎来的消息在耳边回响:地窖、铁门、钉封。他蹲下身,将一枚钉子轻轻插入炉边冻土,钉尾朝上,如一根未闭之眼的指针。
入夜,风势稍缓。几名牧民陆续从雪坡下绕来,裹着破旧皮袄,脚步迟疑。房玄龄立于炉侧,未发一言。李世民从怀中取出那枚弯头铁钉,放在石板上,声音低沉:“这钉,是从一名死士尸身上拔出的。他死前攥着半块烤饼,饼里夹着纸条——和你们中某些人递出的方式一样。”
人群静默。一名老妇低头盯着钉子,手指微微颤抖。
“他的兄弟也是这样死的。”李世民继续道,“半夜,马蹄包布,车无声,人被拖走。箱口钉着同样的三棱钉,封住尸身,也封住真相。”
老妇忽然抬手,捂住嘴,肩膀轻轻抖动。
“你们都见过这种车。”李世民声音未抬,却字字清晰,“北坡冰缝,寅三时分,三车铁器运出。你们的亲人,死在那些车上,死在那些钉下。可你们不敢说,因为首领说,开口者,断水草,焚帐,牲畜充公。”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众人低垂的脸。
“可你们想过没有?他们为何要用包蹄的马?为何选冰缝夜行?为何非得用这种军中独有的钉子封箱?因为他们怕。怕有人认出,怕有人记得,怕死者的血,终有一天会开口。”
一名青年牧民抬起头,眼中泛红,却仍闭口不言。
就在此时,帐帘掀开,巴图走入。他摘下皮帽,左脸上的掌痕清晰可见,嘴角裂口尚未愈合。他走到人群中央,单膝跪地,右手握起那枚插在冻土中的三棱钉,用力按向掌心。血顺着钉槽流下,滴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暗红。
“我被逐出家族。”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风声,“我叔父说我背叛血脉。可若沉默才是血脉的延续,那这血脉,早已腐烂。”
他举起流血的手,面向众人:“我父亲死在马匪刀下,尸身被钉在铁箱里运走。你们中有人认得那钉,有人见过那车,有人烧过亲人的骨灰。我们不是外人煽动,我们是死者未闭的眼。”
无人言语。风卷着炭灰在空中打旋。
一名青年缓缓上前,将手覆在巴图染血的掌上。接着是第二人,第三人。他们不发一言,只是站着,手叠着手,血混着血。
老妇终于挪步上前,颤抖的手指触碰石板上的弯头钉。她声音嘶哑:“我儿子……去年冬夜被带走。他们说他偷了马,可他连马鞍都没碰过。第二天,我在北坡雪地里找到他的皮靴,里面……有一枚这样的钉子,钉在他后颈。”
她抬起头,眼中泪光闪动:“我说了,可没人信。首领说我是疯婆子,烧了我的帐篷。我躲进山沟,靠吃草根活下来。”
李世民从怀中取出另一枚钉子,放在她手中:“这钉,曾封住你儿子的最后一声呼救。现在,它该开口了。”
老妇紧握钉子,指节发白。
房玄龄悄然展开羊皮卷,笔尖悬于纸面。他知道,这一刻的沉默已被打破,恐惧的墙出现裂痕。但他更清楚,证词尚未落笔,真正的危险才刚开始。
“还有谁?”李世民环视众人,“还有谁的亲人死在那些车上?还有谁见过红药入库?还有谁知道地窖铁门的钥匙在谁手里?”
一名中年牧民低头道:“我兄弟……是石堡杂役。他说地窖每旬开一次,钥匙由守卫头领亲自掌管。箱上钉封,三枚一组,钉尾刻编号。”
“编号?”房玄龄迅速记录。
“我见过一次。”那人咬牙,“是‘工三’。和冰洞里捡到的木牌一样。”
李世民点头,从袖中取出残铁牌,将“骨”字残划与炉火映照:“这牌出自死士尸身,半边狼头,半边‘骨’字。你们可认得?”
人群一阵骚动。一名老者颤声道:“这是……骨咄禄私兵的腰牌。只有亲信死士才配戴。我侄儿去年失踪,就戴着这样的牌,后来在沟底找到尸身,牌被砍断,钉在胸口。”
李世民将铁牌轻轻放在石板上,与三枚钉子并列:“这些,是死者的证言。他们不能说话,但我们能。他们被封口,但我们还能开口。”
他看向巴图:“你愿第一个签下名字?”
巴图未答,反手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刀,划破左手掌心,将血按在羊皮卷首行。血迹晕开,如一朵绽开的花。
“我,巴图,见证骨咄禄勾结马匪,走私军械,毒控死士,残害族人。若有虚言,天雷诛我。”
他抬头:“谁与我同署?”
老妇上前,将手中三棱钉按在血迹旁,用颤抖的手写下名字。接着是那三名青年,依次署名,有人用血,有人用炭,有人以刀尖刻字于皮卷边缘。
房玄龄凝神记录,笔尖沙沙作响。他知道,这份证词一旦成形,便是刀刃出鞘。但他更知道,若无此刃,真相永埋雪下。
李世民站在炉边,目光落在那枚插在冻土中的钉子上。钉尾倒钩沾着雪,却未被掩埋。他弯腰,将钉子拔起,轻轻擦去污迹,收入袖中。
“明日。”他对房玄龄低语,“让阿勒泰听见这些名字。”
房玄龄点头,卷起羊皮卷,塞入贴身暗袋。火光映照下,他眼角微跳,却未言语。
巴图走到李世民面前,低声:“石堡守卫换岗在寅时,地窖巡查在午时。若要再探,只能趁夜。”
李世民颔首:“你带路。”
“可我已被逐出家族。”巴图苦笑,“若被抓,便是叛族之罪。”
“可你已用血署名。”李世民直视他,“血一旦流出,便回不了身体。你已无退路。”
巴图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风再次卷起,吹动帐帘。炉火忽明忽暗,映照众人脸上的血痕与泪痕。房玄龄低头检查羊皮卷边缘,确认每一道签名都清晰可辨。他将卷宗压在石灶之下,覆盖新炭,动作沉稳。
李世民走出后院,望向石堡方向。烟柱笔直升起,被风撕成碎片。他摸了摸袖中那枚三棱钉,钉尖微弯,像是从尸身上拔出时受过力。
他转身,对巴图道:“带我去北坡冰缝。”
巴图应声上前。两人踏雪而行,身影渐没于夜色。
房玄龄立于帐外,目送他们远去。他伸手探入灶底,确认真卷仍在。正欲转身,忽觉脚边有异。低头看去,一枚三棱钉静静躺在雪上,钉尾倒钩朝天,像是从某人袖中滑落,又像是故意留下。
他未弯腰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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