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续的闲聊中，楚枫巧妙地引导着话题，果然获得了大量有价值的信息。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白莲百姓依附着这纵横的河网与星罗的湖泊生存，早已形成了一套与自然共存的法则。
每年夏季汛期，若上游来水凶猛，这片土地便常成汪洋泽国。田地遭淹，粮食绝收，人们为了果腹，便只能向江河湖泽索取。但并非家家有船，人人善渔，于是岸上的资源便成了救命的关键。水位上涨，会将滩涂、田野中的鼠群驱赶到地势较高的地方，鼠群聚集，以鼠为食的蛇类便会随之而来。此地百姓嫌鼠类肮脏，从不食鼠，却视蛇为盘中美味。每年夏季，都会有大量蛇类被捕捉，成为餐桌上的佳肴，或是换取银钱补贴家用。
然而今年的情况却极为反常。汛期早已过去，水位也已退却，但鼠群的数量非但没有因栖息地恢复而减少，反而呈爆发式增长，近乎成灾。往年，待洪水退去，人们会在肥沃的淤泥上抢种一季白菜、萝卜，地势稍高之处甚至能抢种一茬晚稻，以此弥补夏季的损失。但今年，鼠患横行，刚播下的菜种被刨出啃食，嫩苗刚一出土便被咬断，连抽穗的稻谷也难逃毒手，被成片祸害。照此情形，今年冬天，许多人家恐将无粮度日。
为了对付鼠患，村民们可谓用尽了手段：白日里对着鼠洞灌水、呛烟；夜晚则棍棒齐出，甚至不惜下药毒杀。老鼠死了一批又一批，尸骸遍地，村里的猫儿都吃得膘肥体壮，但鼠群的数量却不见丝毫减少，仿佛无穷无尽。
捕妖队的到来，更是雪上加霜。他们高价聘请各地捕蛇人，大肆捕捉蛇类，彻底破坏了此地脆弱的生态平衡，使得鼠患彻底失控。正因如此，当刘元豪挺身而出，反对捕妖队焚烧数万条蛇时，愤怒而无助的百姓才会一呼百应，冲击祭台，放走了那些被视为唯一能遏制鼠患希望的蛇类。
说道此处老汉看了下四周后压低了声音，透露出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当日被打死打伤的，根本不是什么捕妖队的正式成员！国师门下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百姓们敬畏都来不及，哪敢真的动手？真正被愤怒人群围殴的，是那些被重金雇佣而来、利欲熏心的捕蛇人。他们为了赏钱，手段酷烈，几乎将方圆百里的蛇类抓捕殆尽，早已惹得天怒人怨。百姓们是将对鼠患的恐惧、对未来的绝望，全都发泄在了这些帮凶身上。
冲突当日，放走蛇之后，刘元豪竭力安抚民众，很快平息了骚动。那些捕蛇人虽受了伤，但并无性命之忧。然而，诡异的是，第二天却突然传出消息，说多名捕蛇人重伤不治而亡！官府仵作验尸后，竟声称是“五脏破裂，内出血身亡”，是被活活打死的！于是，一顶“煽动民众、意图谋反”的天大帽子，就这样扣在了刘元豪头上，他也旋即被逮捕押往京城。
说到此处，老汉眼圈微红，语气充满了感激与不平：“刘大人……他是个好官啊！他在我们白莲当父母官那些年，组织我们清湖淤、修堤坝，硬是在湖边淤出了上万亩的良田！连着好几年大丰收，咱们这儿的粮价都降了不少，就算遇上灾年，心里也不慌了。他还带兵剿灭了盘踞在这儿几十年的水匪山贼，咱们出行做生意都安稳多了！他在任不过几年，咱们老百姓是确确实实得了实惠的！他被抓走那天，好几万百姓自发去拦路，哭求朝廷开恩……最后还是刘大人自己出来劝，说不能因他一人连累大家，求乡亲们让开路……我们这才……”老汉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楚枫与玄灵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了。此案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从蛇群的反常消失，到捕蛇人的蹊跷死亡，再到刘元豪的迅速被定罪，背后显然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精心操纵，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罗网。
看似随意的闲谈，却让楚枫捕捉到了大量关键线索。他意识到，鼠患并非单纯由捕蛇引发，而是早在夏季汛期便已形成，只是未曾消退，而大肆捕蛇则如同火上浇油，使其彻底失控。刘元豪被捕，极可能是捕妖队借题发挥、公报私仇。如此一来，他此行的首要任务愈发清晰：根除鼠患，便是为刘元豪洗刷冤屈最有力的证据。
跟着张老汉回村的路上，远远便望见村口一片荒地上人头攒动，数十名汉子赤着膊，吆喝着号子，正热火朝天地挖掘着。走近一看，正是县令成吉会派来的衙役，正在指挥村中的壮劳力挖掘深坑。
数十人轮流上阵，坑已挖得极深，在坑底掘土的人连脑袋都看不见了。这坑的规模着实惊人，宽达一丈，长度更有十丈之多，深度目测已超过七尺。
楚枫见了，不由咂舌感慨：“我的乖乖，只是埋些死老鼠而已，需要掘这么大的坑吗？”
一旁监督的衙役闻声搭话道：“客官有所不知，这里是全村地势最低洼的地方了，再往下挖个两三尺，准冒水出来。深度上不去，就只能往宽了、长了挖。就这一个大坑还远远不够呢，瞧见旁边划的白线没？还得接着挖四个同样大小的！”
玄灵在一旁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挖壕沟打仗，或是要埋多少人呢……”
旁边一个刚歇下、正擦汗的壮汉听到了，立刻指着不远处一堆刚被打死的老鼠，心有余悸地道：“先生，您可别这么说！实在是这地里的老鼠都快成精了！个头快他娘的比猫还大了！您瞧瞧，这是刚才挖坑时掏了老鼠窝，当场打死的，您看看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大！”
楚枫和玄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寻常的家鼠或田鼠，连头带尾能有一尺来长已算少见。而眼前这七八只被打死的老鼠，最小的光是身躯就足有一尺多长，最大的那只，算上尾巴长度接近两尺！鼠尾粗如成人拇指，僵硬如铁鞭；爪子健硕异常，指甲弯曲如钩，闪烁着乌光；更令人心悸的是，它们不仅有着啮齿类标志性的大门牙，嘴角竟还翻出两颗尖锐的獠牙！不知是因痛苦还是变异，它们的眼睛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猩红色，即便已经死去，仍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凶戾之气。
楚枫甚至一瞬间怀疑村民们是不是误把什么水豚、獾之类的动物当老鼠打死了。他蹲下身，仔细检视着这些巨大的鼠尸，越看越是心惊。这绝非寻常鼠类！
“这老鼠……生来就长这么大吗？”楚枫压下心中的惊疑，开口问道。
那歇息的赤膊壮汉用锄头柄指了指其中最小的那只，语气中充满了困惑与后怕：“道长，不瞒您说，往年要是能见到这么大的老鼠，都算是稀罕事了！可今年邪了门了，这些玩意儿像是吹了气一样疯长，而且特别能吃，凶得很！您看脚下这块地，原来种的萝卜都长得有小孩手腕粗了，硬是被它们啃得一根不剩，现在成了连草都不长的白地了！”
楚枫摸了摸下巴，盯着那巨大的鼠尸，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萌生。他提起一只死鼠，快走几步，将其用力甩到二十多丈外的一处空地上，随后与众人一同静静观察。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几道黑影猛地从附近的土洞、草窠中窜出，直扑那同类的尸体。它们毫不迟疑地开始撕咬、蚕食同伴的尸身，动作迅猛而高效。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老鼠之间并无争抢打斗，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协作”，它们合力将尸体撕裂，然后各自拖拽着大块的肉，迅速消失在洞穴之中。
看到这景象，楚枫的眉头紧紧锁起，沉声道：“这些老鼠已经发生了诡异的变异，绝非寻常天灾。此等情形，更像是人祸！”
“人祸？！”玄灵闻言心中一惊，立刻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他连忙拉住楚枫的胳膊，示意他噤声，以免这番言论引起周围村民的恐慌。
见两人神色凝重地快步离开，张老汉连忙提起装满鳝鱼的鱼篓跟上，低声道：“几位，寒舍在这边，请随我来。”
走到僻静处，玄灵才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师弟，你的意思是……这骇人的鼠患，是有人暗中操纵所为？”
楚枫面色凝重地点头，声音压得更低：“没错！普通老鼠绝无可能长到如此体型，更罕见如此有组织地分食同类。你看它们变异出的利爪和獠牙，撕裂皮肉轻而易举，这已远超寻常鼠类。若任其发展，待其体型更大、数量更多，凭借这凶悍的体型和尖牙利爪，人类恐怕都将成为它们狩猎的目标！”
“怎会如此！”玄灵脸上满是惊骇，“难道…是有人在密谋什么惊天阴谋？”
楚枫沉吟片刻，思路愈发清晰：“在鼠患彻底爆发前，蛇类数量就已开始反常锐减，而后捕妖队便立刻大肆捕杀残存的蛇类，进一步破坏平衡。这一环扣一环，绝非巧合，分明是有预谋的推动！元豪被捕，很可能只是其中一环，主要作用或是搅乱视线，转移焦点，好让事态在混乱中进一步恶化！”
玄灵闻言，愤恨不已：“恐怕这一切，都是那位国师在背后搞的鬼！”
楚枫却摇了摇头，目光深邃：“不一定。或许，连国师的捕妖队，也只不过是这盘大棋中，一枚被利用的棋子罢了。”
玄灵更加诧异：“你的意思是…这是一盘远超我们想象的大棋？”
“就目前迹象来看，极有可能。”楚枫肯定道。
玄灵深吸一口气，摸了摸下巴，神情变得无比严肃：“那看来，我们此番下山，确是来对了。此事若真，便是要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