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风有点凉,走廊里的脚步和说笑把教室门口轻轻推开。林初夏握着一个白色塑料袋,掌心捏出浅浅的痕。她把袋口按平,确认豆浆的封口没有漏,再确认一次油条的纸袋没有油印,才从第三排绕到倒数第二排。
江以晟的抽屉半开着,里面只有一本习题册和一支备用中性笔。她屏住呼吸,把早餐轻轻塞进去。指尖碰到笔夹的一瞬,像被什么烫了一下,立刻缩回。她装作随手拂了拂桌沿的粉灰,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腰背不自觉挺直。心跳没有按住,频率像被人悄悄调快。
他会不会看出来。会不会不吃。会不会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她把这些问号压在练习册的页脚,用戒尺把页角抹平,又把自己耳朵两边散开的碎发塞进鬓角里,强迫眼睛盯住第一行题干。眼神还是微微飘。
铃声还没落完,江以晟进来,白色校服没有拉拉链,袖口往上推到小臂的位置。他放下书包,习惯性手探向抽屉,指尖触到豆浆的杯身时,感受到那股刚出炉不久的温热。
昨晚的画面随即闪过脑海。
林初夏站在家门口,背着书包,故作随意地问:“你平时喜欢吃什么早餐呀?”
他当时只淡淡说了一句:“没有特别喜欢,也没什么特别不喜欢。”
他握着豆浆,安静地抬眼,往前方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看去。
林初夏正低头“看书”。眼神却忍不住一点点偏过来,小心翼翼地落向他。
就在他视线与她即将交汇时,她猛地心虚,把头埋得更低,手忙脚乱翻开新的一页书,装作认真。
江以晟唇角轻轻勾了一下,弧度极浅,很快又收了回去。
他把早餐拿出来放在桌面,撕口,喝一口,再放下。动作和往常一样,不快不慢。只有唇角极浅地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直。那一点弯意他没有让它停留太久。
前排的林初夏把自己整个人藏进书本后。她不敢回头,耳尖却开始发热,像被晨光晒过。她忽然觉得今天第一节早读比往常顺利,连背单词时的声调都轻了一点。
………
午后的风吹得走廊玻璃嗡嗡作响。谢芷婧靠在窗边,校服拉链拉到最上,神情冷淡。她低着头,翻书的动作很快,却一页都没看进去。
栗泽站在她面前,眉心紧了紧,嗓音压低:“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谢芷婧没抬头,手指捏住书页:“没事啊。”
“没事?”他笑了一声,却带着无奈,“你这叫没事?最近不回我qq消息,放学一声不吭,走路都离我半米远。”
“你想太多了。”她声音淡淡,眼神依旧没有抬起。
栗泽盯着她,呼吸忽然急了半分。他往前一步,挡住了风:“谢芷婧,你这是冷暴力。”
这三个字落下的时候,谢芷婧明显愣了一下,指尖攥着书页的动作顿住。
他看在眼里,心口更沉了一分:“你到底在想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我哪里让你不舒服?你就直接说啊。”
谢芷婧抬眼,眼神终于撞上他。她唇角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突然戳破了心思。
栗泽盯着她,一字一句:“你要是觉得我不好,你可以骂我,跟我吵。可你别这样,一声不吭,好像我在你身边是多余的。”
谢芷婧呼吸轻了一下,声音几乎要融进风里:“……我没有。”
“你有。”栗泽打断她,声音低沉,“你自己知不知道你眼神都躲开我了?”
谢芷婧的指尖攥得发白,书页被折出一道明显的痕。她的唇紧抿着,明明想反驳,却又说不出口。心里的小小别扭与害怕混在一起,让她更想装作没事。
栗泽看着她,眼底的焦躁被压着,嗓音哑哑的:“谢芷婧,我真不懂你。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风吹过走廊,带走了他们的呼吸。
谢芷婧垂下眼,眼角泛红,却倔强地说:“我说了没事,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栗泽喉结滚动,沉默了几秒,笑声苦涩:“行,你说没事,那就没事吧。”
他说完转身,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少年压抑不住的倔强与无力。谢芷婧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抽紧,明明想喊住他,却又死死咬住了唇。
………
晚上回到家,林初夏坐在床沿,脑袋靠在墙上,屏幕灯把她的睫毛照得一根一根清楚。她先忍住不发,数到二十,再把输入框点开。
【林初夏】:在干嘛
她把手机放远了一点,像怕自己盯得太紧。不到半分钟,震动很轻。
【江以晟】:写题
她笑了一下,把笑压下去,打字速度快了起来。
【林初夏】:你每天都写不完吗
【江以晟】:差不多
【林初夏】:夸夸我,今天化学小测进步了很多
【江以晟】:不错
她盯着这两个字,觉得比三句空话还让人心里暖。她把指尖抵在嘴唇上,想一个更松弛的角度。
【林初夏】:狗儿子,奖我一杯奶茶
【江以晟】:别乱叫,你才是狗儿子
她笑得没出声,肩膀轻轻一抖。她喜欢他用同样的词折回来的方式。这代表着,他们的距离在拉近。
她的生日在十月初,班里几个人知道,江以晟也知道。她不是一次提醒,她在不同的聊天里丢过相同的信息,又装成无意。
【林初夏】:我下周生日
【江以晟】:嗯
【林初夏】:十月二号,记得
【江以晟】:记得
她拿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知道他不擅长表达,可她还是忍不住把期待往前挪。
生日的前一晚,晚自习散得比往常晚了几分钟。回到床上,她把手机充上电,把闹钟设在零点零一,怕自己等着等着睡过去。十点整之前,他们还在断续地聊理综的题目。十点之后,他沉下去,没有再出现。她盯着屏幕,失落像一层薄薄的雾,盖在心口那盏灯上。她翻身,把枕头换了个方向,又翻身,忍住不去追问你睡了吗。她对自己说,他就是这样,别逼他。她又对自己说,如果他零点发来一条消息,哪怕只有四个字,也够她笑到早上。
另一边,江以晟把手机扣在书桌边。十点,宿舍的灯渐渐暗下来,大家各自刷牙洗脸,水声和笑声从走廊深处穿过。他去洗了个脸,回来时把手机拿起来,屏幕上停着她最后一条消息。他把输入法打开,打了生日快乐四个字,删掉,再打,删掉。他想把称呼换成平常的玩笑,又犹豫,会不会太轻佻。他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语气,只好把手机放回去,靠在椅背上闭眼,等时间慢慢滑过去。
十一点五十九分,他的指尖已经在屏幕上。他用最简单的那一组词,把复杂的眷恋藏在一句玩笑里,按下发送的时候,心跳比平时快了一点。
【江以晟】:狗儿子,生日快乐
她那边的灯晚了半秒亮起来。林初夏抓住手机,指尖发麻。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回复,是把笑憋住。眼眶有一瞬的热,她把那点热压回去,不让它越界。
【林初夏】:谢谢你啊狗儿子,我以为你睡了呢
他润了润唇,敲下两个字。
【江以晟】:没有
他盯着输入框想了两秒,手指轻按屏幕。
【江以晟】:愿望是什么
林初夏盯着这五个字,胸腔轻轻一紧。她想把那句真正的愿望敲出来,又觉得太赤裸。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和手机的光。
【林初夏】:希望心想事成
希望可以和你,在一起。
屏幕静了一会。
【江以晟】:我大概能猜到
他打完这行,手指停了停。他不确定这句会不会让她太期待,他也不确定自己说这句话是不是一种默认。他在试探她,也在试探自己。少年的心动像露出来的根系,往下钻,往上探,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可能让它折断。
林初夏看着这行字,心像被抓住又放开。她盯着输入框,删除又重打,手心出了汗。
【林初夏】:那你说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她发出去的同时,心里盛满了期待。
江以晟把手机握紧了一点。宿舍里有人打了个哈欠,床板轻轻响。他把自己从嘈杂里抽离出来,给这件事预留了一个清晰的空间。他不愿意说绝对的话。他把所有可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留下最接近真实的那句。
【江以晟】:我觉得,有可能
他看着屏幕上的句号,心里也荡漾起了丝丝甜意。他看见她的头像又亮起来,心口收了一下。
屏幕亮了。
【林初夏】:你确定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她敲完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滑落的轻。像把一块石头从掌心推进水里,想听它落底的声音,又怕它引起太大的涟漪。她盯着那句问话,忽然有点后悔。她想撤回,又怕他看见撤回。她把手机举到额头上,闭了闭眼睛。
江以晟的拇指停在输入法上,光标在对话框里闪。他想告诉她,他知道。他甚至在输入框里打出这两个句子,又一字一字删掉。他把手机举到唇边,像在对着一件会呼吸的东西说话。他最后按下最简单的两个字。
【江以晟】:晚安
这一刻,林初夏的心先是一沉,再缓慢地浮起来。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那种热烈,但她得到了一个方向。她把手机放在枕边,盯着天花板,忍不住笑。不是放肆的笑,是往心里退的一点弯。她把被子往上拉,把脸埋进去,又把脸探出来。她在被缝里小声说了一声晚安。
【林初夏】:晚安,好梦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qq来电显示谢芷婧。
林初夏立刻接起,还没开口,对面就传来一首唱得有些走调,却依旧清亮的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林初夏愣了半秒,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大半夜的,不怕扰民?”
谢芷婧在那边“切”了一声,声音却带着笑意:“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要准点唱给你听。”
房间安静,只有风扇的嗡嗡声陪着。林初夏把被子拢紧了些,耳朵贴着手机,听得很认真。
谢芷婧忽然轻轻说:“你记不记得,去年生日,我们还一堆人挤在奶茶店里给你点蜡烛。”
林初夏愣了愣,眼睛眨了眨,心口轻轻一缩:“当然记得。你那时候还说蜡烛插歪了不好看。”
两人都笑了。可笑过之后,短暂的沉默蔓延开来。
谢芷婧声音慢了下来:“今年没办法一起过了……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怪怪的。明明大家都还在同一所学校里,可就是……不一样了。”
林初夏盯着天花板,指尖在被子上划来划去。她轻声说:“是啊。不是不喜欢在一起了,只是……走着走着,就会散。”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谢芷婧忽然坚定地开口:“但有些人,不会散。比如我和你。”
林初夏心口一酸,忍不住“嗯”了一声,鼻尖发热。
“生日快乐啊。”谢芷婧又说了一句,像是郑重其事的承诺。
林初夏抱着枕头,眼睛亮晶晶的。今天,她很开心。
那头,江以晟把手机扣在书桌上,靠回椅背。他没有马上关灯。他想起那天傍晚背上的那点重量,想起她叽叽喳喳地给他指路,想起自己把她往上托的那一下,她的手臂紧了紧。他把这些画面一帧一帧放慢,像看一个无声的短片。嘴角有一点点松动,很快被他按住。他的肩膀在余光里放松,呼吸渐稳。他知道自己已经从防守走到中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