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醉春楼正是热闹,拉客吆喝不绝于耳,脂粉如浪扑面而来。
严无纠低头,推开妓女缠上的手臂,走到西北角楼梯口,袖里滑出一块细木牌,递与伙计。
伙计一看,忙上楼传话,片刻,跑下来,躬身引路。
“惜真姑娘有请。”
楼上帷幔数重,香气扑鼻,他推门入内,惜真倚窗而坐,描眉画眼,见他,勾唇一笑,声音轻软。
“你还是老样子,总是夜里来。”
他未答,径直入座,摸着桌角。
“周寂,可有消息?”
惜真插了支金钗,对镜打量,冷笑道:“你们鸿影司的男人,就你最冷血薄情,话也不肯同我多说一句。”
严无纠不为所动,盯着她的眼:“消息,有还是没有。”
惜真敛下眼皮,气道:“没有。”
他起身拂袖,走得干脆,没回头。
门合上,惜真缓缓起身,坐到他留下的位置,其名虽为“惜真”,却惯会作假。
一道身影自暗处出现。
“戒指,真在他手上?”
惜真点头,“可惜了,那位,竟打算把位子传他。”
周寂拂开窗纱,望着近处灯火,“他若坐上去,鸿影司将不再是鸿影司,你和我,得另谋出路。”
千秋楼清静许多,曲音清雅,客人多为文士。
江玉妙出门,指尖缠着发丝。
门前灯下,严无纠背手立着,看她有了小女儿情态,哂笑一声。
她步子轻快,打趣道:“哟,你这么快完事,怕是要苦了人家姑娘。”
严无纠未接话,一手搭上了马车缰绳。他眸色偏淡,有股凉意,似乎心情不佳。
上了车,他顿了顿,想开口,又止住,最终道:“你可知,暗党为何用青楼女子做线人?”
江玉妙懒洋洋道:“因为男人爱逛窑子,一发瘫软没力了,最好下手,你说是不?”
这等荤话,严无纠听了,哭笑不得,道:“因为她们逢场作戏,不会真信情话,听得多了,知道哪句是空。”
江玉妙知他暗讽,撇嘴道:“我虽觊觎赵家银子,可面对赵长舟,不必逢场作戏,别看人家粗声粗气,到底是条好汉子。”
严无纠冷声道:“看来,你喜欢这种粗、朴,直来直去的。”
江玉妙道:“自然。教我相面术那师父说过,欲望通俗易懂之人,更好打交道,我也觉着是这样。”
严无纠却讥讽道:“我看你就是同这些蠢材混久了,相面术才一点长进都没有。”
江玉妙跪坐起身,从后掐住他,咬牙切齿,晃个不停。
二人吵着闹着,把车搅翻,摔个半死。
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要死,得有严无纠作伴,一想到自己没命了,他还逍遥快活,就莫名生气。
三日后,日头正盛,热得发昏,院里新辟出来一间病房,安置染病院民。
一位院民倒在廊下,额头赤红,气息滚烫。
江玉妙自病房奔出,蹲身查看,脸色一沉,说道:“去把重瑰请来。”
重瑰匆忙赶到,伸手探病者脉搏。
江玉妙道:“你虽自称医术浅,但疫病来势汹汹,院里缺人手,还请帮忙。”
重瑰二话不说,提笔记下症状,翻出锁柜中的药材,称量分配。
见她动作麻利,流程清晰,江玉妙舒了一口气。
忽有小厮来报:“赵公子托人送了吃食、药材和银两,还带了封信。”
江玉妙接过药单与银票,翻开信笺,只说她有难,自己当鼎力相助。
她亲自到门口,将药材收了,银子也记账,告诉院中账房,每笔出入都得登记清楚,收人情,得知轻重,如同布恩惠,得言明报偿。
打理完药材,她顺手取了包跌打药膏,转入回廊,走到中院,忽然发觉异样。
前方,是严无纠的住处,房门半掩,屋内传来一声清笑,女子的,声音细柔。
江玉妙眉心一紧,重瑰在里边做什么?
她止步于台阶,侧耳偷听。
片刻,又听见一语,不甚清晰,像是:“你把衣服脱了。”
屋内声音渐息,不多时,门开,重瑰抱着男子衣物出来,低头掩唇,面上浮着一层红意,像是喜,也像是慌。
江玉妙迎面而立,“重姑娘怎会在这?”
重瑰一怔,语气坦然:“严公子说他也染了病,叫我来送药,我顺便帮他换洗。”
江玉妙点头,目光却一瞬不离地盯着她,语气冷冷道:“送个药,就笑得那么甜。”
她嘴上打趣,悄然施展术法,望进欲念之中,心相浮现,重瑰未能如愿,可也表明,她确实想与严无纠春风一度!
她的欲望,竟如此露骨,不对,是自己的预判先一步下流。
重瑰见她发呆,借口药房忙,转身去了。
她不打报告,直接推门而入,扬手将药包丢到榻上。
严无纠抬眼,正靠坐着,鬓发乱,还穿件里衣,衣襟微敞,眼里泛着疲倦,无半点春情。
她语气冷得很,“这是药膏,治疗跌打损伤,你那日摔得不轻,我聊表心意。”
严无纠抬眸,慢悠悠看她。
她抱臂站着,嘲讽道:“病了要换洗,里头那件,怎么不叫重瑰脱了去。”
“等你来给我脱。”
他对她犯浑,淫词浪语,说得再粗俗,总不见轻浮,都是一股子不服气。
江玉妙恼羞成怒,竟真跳上床去,手腕一抬,猛地扯住他领口,恶狠狠道:“你以为自己风华绝代,谁都想巴巴贴上来吗?”
他反手扣住她的腰,另一手抄住她后脖,往下一压。
她失去重心,整个人跌坐在他大腿上,两人呼吸交错,气氛紧绷。
“你不就贴上来了吗?”
“我贴上来,是为了扇你巴掌。”
“很好,你接近我,最好只是为了扇我巴掌,不得有其它心思。”
她怔了一瞬,旋即抬手就打,被他抓住手腕,往后一掰。她另一只手也起,他偏头避开,反扣她手臂,压至身后。
江玉妙吃痛,膝盖猛顶上去,两人身子一歪,撞上床柱。
他咬牙忍痛,气息喷在她耳后。
她忽地侧身,从他怀里一扭,腾出手,一肘砸他腹侧,这一击力道不小,严无纠皱眉,腰身一紧。
她趁机翻身,直接扑住他胸口,手掌扬起,指节紧绷。
严无纠望着她压来的身影,“啪!”响亮清脆,毫不留情。
她终究扇了下去,五指分明,印在他脸上,打得他头一偏,鬓发都飞起来。
他呆了一瞬,半晌,慢慢转过头来,眼睛亮得吓人。
江玉妙手还悬着,指尖颤动,忽觉心底有些发虚,很快又冷硬起来。
“你记住,以后我若靠近你,是为了扇你巴掌,你不准给我有什么心思。”
严无纠一笑,盯着她,喉结滚了滚。
他此前暗暗立誓,要拉她沉沦,温水煮青蛙,步步引诱,让她在温柔陷阱里挣扎难逃,才算有趣。
可真正让他血脉喷张的,偏是她这个时候。
眼睛里冒火,像个野兽,拳脚生风,要将他咬碎、踢翻。
女人的下身骑在他腰上,肉贴肉,他想反压,扑倒她。
可实在倒胃口,自己再有欲念,也不该当奸淫的色鬼,他克制住,把更肮脏的念头埋回去。
江玉妙下了床,警告他:“院里人多,不准白日宣淫,也不准去坏姑娘家的名节,你若不守这条规矩,哪怕你死了,也得给我活过来,受我这一巴掌。”
严无纠一句话也不解释,看着她离去。
明明是重瑰心怀不轨,以行医之名刺探,他没染风寒,身子硬朗,却被她胡乱诊治,逼他脱衣。
江玉妙却以为,重瑰倾心,不好意思承认,这才往真话里掺了几句假,言行不自在,情有可原。
她气鼓鼓,揉了揉手心,罗巡监跑过来,禀告道:“院正,陈景来了,说要进门探望。”
这边火气未消,那边又冒出一孽障来,江玉妙出门,见陈景身边多了一男子。
苏文沣与江玉妙有约,来送物资,温和有礼,朝陈景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