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内，
知府衙门的后堂暖阁里，
熏香袅袅，丝竹靡靡。
淮安知府李都斜倚在锦榻上，
半闭着眼，
享受着第二十四房新纳小妾纤纤玉指的揉捏。
数月前拒绝落难天子入城的惊悸，
早已被这温柔乡消磨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投机者特有的得意与慵懒。
老爷，北边有确切消息了！
师爷詹明光脚步轻快地走进来，
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李闯王……哦不，
是大顺永昌皇帝陛下！
已攻陷北京！
崇祯那昏君不知所踪！
这天下，要改姓李啦！
李都猛地睁开眼，
浑浊的眼底爆射出精光，
一把推开小妾坐直了身体：当真？！
千真万确！
咱们在运河上的商船带回来的消息，
北京城头已换了大顺的旗号！
詹明光凑近一步，
声音压得更低，
老爷，时机到了！
该准备贺表了！
只要大顺天兵一到，
咱们淮安府第一个献城归顺，
这可是拥立新朝的大功啊！
好！好！好！
李都抚掌大笑，
肥胖的身躯激动得微微发颤，
本官就知道！
那朱由检气数已尽！快！
立刻拟一份恭贺永昌皇帝陛下登基、
淮安府全体官民翘首以待王师、
愿为前驱的降表！
要用最工整的楷书，
最华美的辞藻！
叶家、窦家那些大族，
本官亲自去说，
让他们联名！
这份功劳，
咱们淮安府上下，
一个都不能少！
他志得意满地拍了拍詹明光的肩膀，
明光啊，新朝鼎革，
正是用人之际，
你我前程，
就在此一举了！
老爷高瞻远瞩！
学生这就去办！
詹明光喜形于色，
躬身退下。
李都重新躺回榻上，
示意小妾继续。
他眯着眼，
仿佛已看到自己在新朝加官进爵、
权势熏天的景象。
至于那个被他拒之城外的落魄皇帝朱由检？
早已成了他记忆中一抹无关紧要的尘埃。
这淮安城，就是他李都献给新主、
换取富贵前程的踏脚石！
……
太爷！叶老爷、
窦三爷他们到了！
管家在暖阁外高声禀报。
李都精神一振，
立刻整了整衣冠，
换上一副热络而矜持的笑容迎了出去。
暖阁外厅，
以盐商巨贾叶斐仁、
清流世家窦顶为首的十几位淮安顶尖缙绅济济一堂，
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焦灼与探询。
北京陷落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激起的涟漪足以让这些盘踞地方多年的地头蛇们寝食难安。
哎呀！叶翁！窦翁！
诸位贤达！快快请坐！
李都笑容可掬地拱手，
劳烦诸位贤达亲自跑一趟，
本官惶恐啊！
叶斐仁作为盐商领袖，
家资巨万，门生故吏遍布江南，
此刻也不绕弯子，
直接问道：李府台，
北京的消息想必你也知道了。
天翻地覆就在眼前，
不知府台大人对淮安府上下数十万生灵，
有何保全之策？
我等士民，唯府台马首是瞻啊！
他这话说得漂亮，
既是探路，
也将责任推给了李都。
是啊，李府台！
你是父母官，
值此鼎革之际，
总要拿个章程出来，
好让我等安心啊！
窦顶捻着胡须，
慢条斯理地附和，
眼神却锐利地盯住李都。
厅内其他缙绅也纷纷附和，
目光都聚焦在李都身上，
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李都心中冷笑，
面上却愈发诚恳，
他长叹一声，
对着北方拱了拱手：
诸位贤达！
本官食君之禄多年，
岂能不思忠义？
然天命无常啊！
前明崇祯皇帝……唉，
失德于天，
以致流寇四起，
社稷倾颓！
今大顺永昌皇帝陛下，
提三尺剑，吊民伐罪，
已入主紫禁，
此乃天命所归，
人心所向！
本官虽为前朝旧臣，
却也深明‘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大义！
他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腔调：
值此新旧交替之际，
我淮安府首重者，
乃阖城数十万黎庶之安危！
岂能因一己愚忠，
而置百姓于战火刀兵之下？
故本官意已决——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
上表归顺大顺新朝！
恭请永昌皇帝陛下早登大宝，
拯民于水火！
并愿率阖城官民，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不知诸位贤达，
可愿与本官同心，
联名上表，
共保淮安一方平安？！
话音落下，
厅内一片寂静。
叶斐仁与窦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李都这番话，
正中他们下怀。
什么忠义气节，
在家族利益、
万贯家财面前，
轻如鸿毛！
他们要的，
就是淮安城平稳过渡，
他们的盐引、田产、商铺能安然无恙！
至于城头上挂谁的旗子？不重要！
李府台心系黎庶，大义昭然！
叶斐仁率先起身，郑重拱手，
叶某不才，愿附府台骥尾！
淮安叶氏，愿随府台共迎新朝！
窦家亦附议！
府台高义，实乃淮安之福！
窦顶也立刻表态。
我等附议！
愿随府台归顺新朝！
一时间，厅内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一张无形的、由官绅利益编织的护官符，
在觥筹交错与虚伪的恭维声中迅速成型。
他们沉浸在改换门庭、
保全富贵的幻想里，
浑然不知，就在淮安城外那片他们不屑一顾的荒野中，
一只被他们彻底激怒的猛虎，
已磨利了爪牙，
正对着这座富庶的城池，
张开了血盆大口！
而来自北方那片石战场李自成一败涂地的消息，
此刻还被封锁在数百里外的烽烟里，未能传到这群醉生梦死者的耳中。
夜色如墨，武家墩大营。
呜——呜——呜——！
低沉、急促、穿透力极强的铜号声，
如同蛰伏巨兽苏醒的咆哮，
骤然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这不是寻常的操练号角，
这是——紧急作战集结号！
操！夜训？！新兵营舍里，
杜亭松一个激灵从通铺上弹起，
睡眼惺忪地骂骂咧咧，
还让不让人活了！
白天练成狗，晚上也不消停……
他一边抱怨，
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着那件浆洗得发硬的棉甲。
少废话！快！
睡他旁边的董伟动作麻利，
已经蹬上了裤子，
正在系绑腿，
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
集结号吹得这么急，
肯定有事！
不是演习！
砰！宿舍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踹开！
旗队长邓知远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
火把的光映着他冷硬如铁的脸，
目光如刀子般扫过屋内：
全体都有！紧急作战任务！
目标——淮安城！
一炷香时间，全副武装，营外集结！
迟延者，军法从事！
淮安城？！关大虎一个翻身坐起，
懵懵懂懂地揉着眼睛，
杜哥，咱真要去打府城啦？
俺……俺还没杀过人咧……
闭嘴！快穿甲！
杜亭松此刻也收起了所有懒散，
肾上腺素飙升，手速飞快。
淮安城！那个把他们拒之门外的混蛋知府！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
邓知远凌厉的目光扫过杜亭松：
杜亭松！关大虎刚才说你出去买水烟？
战后老子再跟你算账！
现在，都给老子滚出去集合！
目标——清江水门！
拿下它！放跑一个缙绅，
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吼完，他大步流星地冲向下一间营舍，
咆哮声在夜风中回荡。
整个营区瞬间沸腾！
急促的脚步声、甲叶碰撞声、
军官的厉声催促、
士兵压抑着兴奋的低吼……
汇成一股充满铁血杀伐气息的洪流。
四千名憋足了劲的将士，
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
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武装集结！
点将台下，火把林立，
映照着雪亮的刀枪和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朱由检一身玄色轻甲，按剑而立，
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方阵，
如同即将出鞘的君王之剑。
周遇吉顶盔贯甲，侍立一旁，
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将士们！朱由检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
清晰地传遍全场，
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怒火，
数月屈辱，皆因淮安城内那帮目无君父、
勾结豪强的逆贼！
今夜，朕与尔等，以血洗耻！
以刀剑宣告——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抗虏大业，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破城之后，擒拿首恶，
抄没逆产，犒赏三军！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万岁！万岁！万岁！
破淮安！杀逆贼！
山崩海啸般的怒吼冲天而起，
浓烈的杀意让夜风都为之凝滞！
无数双眼睛在火光下燃烧着复仇与渴望功勋的火焰！
周遇吉拔出腰间佩刀，
刀锋直指东方那座在黎明前黑暗中蛰伏的巨城轮廓，
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近卫军第一野战步兵营——
目标——淮安城！
进攻——！！！
轰！轰！轰！
三门早已在预定炮位架设好的
崇祯元年式直射重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
炮口喷吐出长达数尺的炽烈火焰，
撕裂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
三颗二十磅重的实心铁球，
带着毁灭一切的尖啸，
划破冰冷的空气，
如同天神掷下的雷霆之锤，
狠狠地、精准无比地砸在淮安城那包着厚重铁皮的东城门及其相连的两段城墙之上！
轰隆——！！！！
震天动地的巨响！
比雷声更沉闷，比地裂更恐怖！
坚固的包铁城门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
如同纸糊般向内凹陷、碎裂！
大块的铁皮和碎裂的木屑混合着砖石，
如同暴雨般向城内激射！
与之相连的两段城墙，
在重炮的恐怖动能下剧烈震颤，
坚硬的城砖如同酥脆的饼干般崩裂、垮塌！
瞬间出现了两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豁口！
烟尘冲天而起，
瞬间弥漫了小半座城池！
啊——！
城门塌了！城墙塌了！！
天罚！是天罚啊！！
刚刚从睡梦中被炮声惊醒、
还未来得及登上城头的守军，
以及靠近东城的居民，
被这毁天灭地的一幕彻底吓破了胆！
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尖叫瞬间响彻云霄！
整个淮安城，在这惊天动地的炮火下，
如同被剥去了坚硬外壳的鸡蛋，
彻底暴露在猛虎的獠牙之下！
第一营！冲锋——！！！
周遇吉的战刀狠狠劈下！
杀——！！！早已蓄势待发的四千虎贲，
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怒吼！
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
踏着被炮火撕开的血路，
向着那烟尘弥漫、
哭喊震天的淮安城，汹涌灌入！
复仇的火焰与帝王的意志，
在这一刻，
将这座富庶的城池，
彻底点燃！
如不符各位彦祖口味，
请大大们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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