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想查?谁还敢疑?!”
谢危的声音如同惊雷碾过殿宇,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尸山血海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裁决。他掌中那颗染血的算盘珠,莹白衬着刺目的猩红,像一颗凝固的雷霆,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死寂。浓稠的血腥味里,连呼吸声都几乎断绝。
周文博、李茂、孙廷和…这些刚才还或明或暗试图踩上一脚的老臣,此刻面如金纸,冷汗顺着鬓角滚落,官袍下的双腿抖得几乎站立不住。他们看着那颗染血的珠子,看着地上王朗尚温的尸体,看着谢危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噬人风暴的眼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所有的质疑、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被那颗染血的算珠和摄政王冰冷的杀意,碾得粉碎!
“臣…臣等糊涂!”周文博最先扛不住这无形的重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王朗丧心病狂,行刺军机重臣,死有余辜!林先生…林先生受惊了!臣等…绝无半分疑心!绝无!”
“臣等绝无半分疑心!”李茂、孙廷和等人如梦初醒,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栗。
“滚。”谢危只吐出一个字,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如同得了赦令,几个老臣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踉跄着退出了这如同修罗场般的军机处正堂,背影仓惶狼狈,哪里还有半分朝廷大员的体面。
侍卫迅速上前,无声而利落地清理现场。王朗的尸身被抬走,染血的地砖被擦拭干净,那柄淬毒的短刃和染血的血书被小心收起作为证物。唯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气,和陆九卿刀锋上滴落的血珠,还在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殿内只剩下谢危、陆九卿、青黛,还有…我。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冲击得我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左臂被毒刃擦过的地方,衣袖破裂,裸露的皮肤被寒气一激,才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
“姑娘!”青黛带着哭腔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查看我的手臂,小脸吓得煞白,“伤着了!破皮了!那刀上有毒啊!太医!快传太医!”
“只是擦破点皮,无碍…”我强撑着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谢危的手心——那颗染血的算盘珠。
谢危的目光也正落在那颗珠子上。他摊开手掌,莹白的珠体上,那道原本细微的裂痕似乎更深了些,边缘沾染的鲜血已经有些凝固,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红色,与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形成刺目的对比。
陆九卿默默递上一块干净的素白丝帕。
谢危接过,极其缓慢地、专注地擦拭着那颗染血的珠子。他的动作很轻,很细致,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丝帕拂过珠面,带走暗红的血渍,露出底下莹润的光泽,却无法抹平那道新鲜的裂痕。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他擦拭珠子的细微声响,以及我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终于,血迹被擦净。那颗带着裂痕的莹白主珠,重新躺在他干净的掌心,只是那抹裂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你的珠子,”谢危抬起眼,目光穿过殿内尚未散尽的阴霾,落在我脸上。他的声音低沉,不再是刚才的雷霆万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穿透力,“又救了你一次。”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有些发哽。算珠…这颗小小的珠子,从刑场到通州,再到今日这军机处的生死一瞬,它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工具。它是我的盾,是我的剑,是我在这个陌生时代挣扎求存、撬动风云的见证。如今,它添了一道裂痕,也染上了…我的血。
“它…立过功了。”我听见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莫名的酸楚。
谢危没说话,只是看着那颗珠子,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缓步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也隔绝了殿外窥探的视线。
青黛识趣地退到一边,陆九卿也如同影子般守在了门口。
“手。”谢危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一怔,下意识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
他却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我左臂被划破的衣袖上:“伤手。”
“…哦。”我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将左臂微微抬起。衣袖破裂处,一道寸许长的擦痕清晰可见,边缘微微红肿,渗着细小的血珠。毒刃虽未深入,但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却真实存在。
谢危的目光在那道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微暗。他并未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精致的白玉盒。盒盖打开,里面是色泽饱满、质地细腻的嫣红朱砂膏。
“王爷?”我愕然。朱砂?这不是…点妆用的吗?
谢危没有解释。他用指尖蘸取了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膏,动作自然而专注。然后,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的指腹微凉,轻轻托起我受伤的左臂。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感瞬间窜过!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稳稳地托住。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带着薄茧的指腹蘸着冰凉的朱砂膏,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那道新鲜的擦伤上。朱砂的冰凉触感,瞬间压下了伤口的火辣刺痛,带来一种奇异的舒缓。而他指尖的温热,却又透过那冰凉的膏体,清晰地传递到我的皮肤上,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熨帖。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能感受到他呼吸的微拂,带着沉水香的清冽气息。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伤口上,浓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深潭般的眸子,侧脸线条在殿内残余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冷峻,却又…奇异地专注。
殿内静得仿佛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我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朱砂膏均匀地覆盖了伤口,形成一道鲜艳的、细细的红痕,像一道特殊的封印,也像…一个奇异的标记。
谢危并未立刻收回手。他的指尖,蘸着那一点残留的嫣红,并未停顿,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郑重,轻轻点在了我的眉心。
一点微凉,带着朱砂特有的馥郁气息,落在眉间。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冷峻容颜。点…点眉心?这…这算什么?
“王爷?”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
谢危收回手,指尖那点嫣红已然不见。他深潭般的眸子重新抬起,对上我惊愕的目光,那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似乎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某种宣告意味的平静。
“算珠染血,证的是你的清白,护的是你的命。”他的声音低沉,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里,“眉间朱砂,点的是你的功勋,定的是你的位份。”
他的目光扫过那张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紫檀大案,最终落回我眉间那一点鲜艳的红痕上:
“从今日起,军机处算房主事林晚,擢升军机处行走,秩同三品。参赞军机,掌度支、钱粮、税赋诸务。此案为凭,此砂为印。”
军机处行走?秩同三品?!
这擢升的速度和高度,简直如同坐了火药箭!
青黛在角落里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嘴。连门口如石雕般的陆九卿,身形都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
这哪里是升官?这分明是谢危用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将我和他,和这军机处的核心权柄,彻底绑在了一起!用这颗染血的算珠,和眉间这一点朱砂,为我铸就了一道无人再敢轻易撼动的金身!
“王爷…”我抚上眉心那一点微凉的朱砂印记,指尖触碰到那细腻的膏体,心口翻涌着惊涛骇浪,有震撼,有茫然,更有一种被强力托举、推向未知高度的沉重感。这位置…太重了。
“怕了?”谢危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激将?他的目光落在我眉间的朱砂上,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涟漪。
怕?
我放下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朱砂的微凉和他刚才触碰的温度。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关乎江南丝价、关乎盐税、关乎国计民生的卷宗,再落到掌心那颗带着裂痕的莹白算盘珠上。
算珠虽裂,锋芒犹在。朱砂已点,前路已定。
我挺直了背脊,迎上谢危深不可测的目光,眉间那一点朱砂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烧尽了所有的迟疑和软弱。
“怕?”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沉稳,带着破开迷雾的坚定,“王爷给的台阶太高,摔下去是有点疼。不过…”
我拿起那颗染过血、添了裂痕的算盘主珠,轻轻放在紫檀大案的正中央,珠体莹白,裂痕宛然,却自有一股历经劫波而不倒的坚韧。
“只要算珠还能响,这台阶…我爬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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