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新银啰——！”
“官家设点！铜钱换银！童叟无欺！现兑现结——！”
粗犷嘹亮的铜锣声，混合着衙役中气十足的呐喊，如同滚雷般撞碎了京都清晨薄凉的雾气，狠狠砸在沉寂一夜的街巷之上！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权威，更带着一种近乎魔幻的诱惑力！
“哐——！哐——！”
“什么？铜钱换银子？一比一？官家兑付？”
“真的假的？不会是骗人的吧？”
“去看看！快去看看！”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京都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压抑了许久的恐慌、对伪币的疑虑、对生计的担忧，在这一刻被这石破天惊的政令彻底点燃！无数紧闭的门窗被猛地推开，无数双带着惊疑、狂喜、贪婪的眼睛探出！人流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涌向那些一夜之间、在各大府衙门前、繁华街口竖起的、飘扬着明黄“官银兑点”旗帜的临时棚屋！
棚屋前，早已被重兵把守。一箱箱刚刚从国库运出、还散发着崭新木箱气息的白银，被士兵们当众撬开！阳光下，那堆积如山、码放整齐、闪耀着诱人雪亮光泽的官铸银锭，瞬间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真…真的是银子！”
“官家没骗人！是真兑！”
“让开！让开！我先来！”
人群彻底疯狂了！推搡！拥挤！嘶喊！无数只握着铜钱、无论新旧、无论成色的手，争先恐后地伸向兑换窗口！铜钱叮叮当当的撞击声，银锭过秤的沉闷声响，衙役高声唱数的吆喝，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充满世俗渴望与劫后狂喜的巨大声浪，如同汹涌的潮水，漫过京都的大街小巷，冲撞着高耸的宫墙！
恐慌的坚冰，在这座由真金白银堆砌的“银山”面前，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崩塌！
军机处内，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依旧顽固地抵抗着窗外汹涌而入的、带着铜臭与喧嚣的声浪。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同样苍白却写满不同意志的脸孔。
我半倚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椅中，右肩包裹着厚厚的棉纱，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阵阵闷痛。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如同潮汐，时涨时退。左掌心，那枚带着深刻裂痕的莹白算盘主珠，被我用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冰凉的裂痕硌着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丝维持清醒的刺痛。窗外那震天的兑换声浪，是金融反击的号角，也是支撑我未倒下的精神支柱。
另一张矮榻上，谢危靠坐着，上身依旧赤裸，缠满了渗着淡淡药味和隐隐血色的棉纱。那道贯穿后背的狰狞伤口虽已剜尽毒肉，金针拔除，但剧毒和失血带来的巨大消耗，让他脸色苍白如纸，薄唇毫无血色。深潭般的眸子半阖着，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平日的锐利冰寒，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深沉疲惫。一名太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浓黑的药汁，凑到他唇边。
就在这时，殿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青黛的身影如同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她的脸色依旧带着疲惫，但眼中却燃烧着一种焦灼的光芒。她快步走到我身边，染着风尘和一丝不易察觉血污的指尖，颤抖地捏着一卷小小的、用火漆密封的边关密报。
“小姐…”她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急促，俯身在我耳边，“北疆‘铜钱线’…刚传回的…柔然边市…有异动！”
柔然？
这个与金狼部毗邻、在伪币案中曾以商队“驼铃响”之名接收过昭华伪币的邻国？！
我的心猛地一沉！强忍着眩晕和痛楚，用未受伤的左手接过那卷密报，指尖用力捻开火漆。薄薄的纸卷展开，上面是用炭条潦草勾勒的几行暗记和数字，旁人看来如同天书，却在我脑中瞬间化为清晰的警讯！
「柔然王庭直属边市‘白驼集’，三日前突现大宗铜钱抛售！兑粮价…一日内暴跌三成！粮商恐慌，闭市观望！疑…有巨量劣钱（或伪币）冲击！源头不明！动向不明！」
铜钱兑粮价暴跌三成？！
大宗抛售？！
柔然边市？！
脑中无形的算珠瞬间炸响！伪币！一定是那批流入柔然的伪币！昭华公主见京都伪币计划被“银山”硬生生砸碎，竟想将祸水引向邻国！用巨量伪币冲击柔然脆弱的边市经济，制造恐慌！她想干什么？挑起柔然内乱？还是…以此为筹码，要挟柔然，甚至勾结柔然，共同对大胤发难？！
“咳…咳咳…”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矮榻传来。
谢危不知何时已微微睁开了眼。深潭般的眸子虽然依旧带着疲惫的灰翳，却已恢复了洞悉一切的锐利。他的目光越过太医捧着的药碗，精准地落在我手中那卷展开的密报上，落在我骤然凝重的脸上。
“蛇惊了…”他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刀锋划过，“…要钻邻国的洞。”
太医的药碗在他唇边顿住。
蛇惊了，是昭华！钻邻国的洞，是祸水外引，是寻求外力反扑！
我猛地抬眼，迎上他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的深眸。掌心的莹白裂珠被指尖死死碾过密报粗糙的边角，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窗外汇兑人潮的喧嚣声浪，此刻听来竟如同战场的背景鼓点。
“洞？”我的声音同样嘶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反而淬炼出的冰冷锋芒，一字一句，如同铁锤砸钉：
“堵死！”
“如何堵？”谢危的眸光微微闪动，带着一丝探究，更带着一种将权柄彻底交付的沉凝。他轻轻抬手，示意太医将药碗移开。
如何堵？
柔然边市的恐慌，源于突如其来的大宗铜钱抛售和粮价暴跌！恐慌的根源，是对铜钱本身价值的信任崩塌！昭华想用伪币制造恐慌的“毒烟”，那我们就用真金白银，吹散这毒烟！用更高的利益，稳定人心，甚至…反将一军！
脑中无形的算珠噼啪作响，瞬间推演出最直接、最粗暴、也最有效的反击策略！
“传令！”我挺直脊背，牵动伤口带来的剧痛让眼前一黑，但声音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
“北疆！所有官设‘兑银点’！即刻起——”
我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钉在密报上“兑粮价暴跌三成”的字样上，声音陡然拔高，穿透殿内压抑的空气：
“铜钱兑粮——加息三成！”
“加息…三成？！”端着药碗的太医手一抖，差点把药泼出来！满眼骇然！
“对！加息三成！”我的眼中燃烧着金融猎手特有的、孤注一掷的锐光，“凡持铜钱至我大胤北疆官设兑点，兑购粮食者，在原有官定粮价基础上，额外加息三成优惠！当场兑现！”
“嘶——！”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简直是在昭华的伪币毒烟里，投下了一颗由真金白银铸就的、威力巨大的燃烧弹！
“柔然边市粮价暴跌，铜钱被抛售，是恐慌，是信任崩塌！”我的语速快如爆豆，无形的算珠在脑中高速推演着连锁反应，“我们就在边境线上，用实实在在的三成粮价优惠！用堆成山的官粮！告诉所有柔然边民，告诉那些被伪币吓破胆的粮商！来大胤！用你们手里的铜钱！换更便宜的粮食！换实实在在的银子！”
“恐慌？我们用更高的利益，把它变成流向我们的财富潮！”
“昭华想用伪币抽干柔然的血，制造混乱？我们就用真金白银和官粮，把柔然的血…不！把柔然的人心和财富，吸过来！让她放的这把火，先烧掉她自己引狼入室的梯子！”
策略简单！粗暴！却直击要害！用国家信用和雄厚的物资储备，进行一场针对恐慌的“金融虹吸”！用更高的利率（粮价优惠），吸引被邻国混乱吓退的资本（铜钱和购买力）！
谢危苍白的脸上，那深潭般的眸子骤然亮起！如同冰封的湖面下点燃了焚天的烈火！一丝近乎灼烫的激赏与决断，冲散了重伤的灰败！他猛地抬手，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但那指向殿门的手势，却带着千钧之力！
“陆九卿！”他的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更加嘶哑，却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
“飞鹰！传令北疆！”
“铜钱兑粮…加息三成！”
“即刻！执行！”
“遵令——！”殿外阴影中，陆九卿染血的玄甲身影如同蛰伏的猎豹，闻令暴起！没有半分迟疑，转身撞开殿门，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鼎沸的人声与晨光之中！
命令如同无形的惊雷，沿着无形的网，瞬间跨越千山万水，射向北疆！
军机处内，再次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窗外京都的兑银喧嚣依旧震天，而遥远的北疆，一场以粮价为武器、以利率为杠杆、针对邻国金融恐慌的反击战，已然悍然打响！
谢危缓缓靠回软枕，深潭般的眸子闭上，仿佛在积蓄力量。太医重新将药碗凑到他唇边。
我紧握着那枚莹白裂珠，指尖感受着它冰冷的裂痕和残留的血腥。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看到了北疆边境线上，即将掀起的、由铜钱和粮袋组成的、无声却更加惊心动魄的滔天巨浪！
蛇已惊，洞已现。
堵洞的巨石…已轰然落下！
只待听那…撼动邻邦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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