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额头直起身子,苏清欢的指尖还带着银针的凉意,刚才那阵剧痛像被人用烧红的铁签子戳进眉心,此刻太阳穴还在突突跳。
顾九娘的手攥着我衣袖,指节发白,却没松开半分。
林雁秋的断风刀在身侧嗡鸣,刀鞘上的青铜虎纹被她握得发亮——这是她准备拼命时才会有的动作。
北境荒原的风裹着砂砾打在脸上,割得人皮肤生疼。
我抬头看向天空,那道黑紫色的裂缝比刚才又宽了三寸,像块被撕开的破布,边缘翻卷着诡异的光。
顾九娘的声音还在耳边响:和我小时候梦里的影子一模一样。我突然想起她十岁那年在青水镇破庙跟我说的梦——她说最高处站着个看不清脸的人,脚下踩着九团流转的光,每团光里都有个我。
清欢。我转向苏清欢,她正捏着归墟残卷的边角,那卷用星兽皮制成的古籍在风中猎猎作响。
残卷上的金色符文突然亮起来,像被什么力量激活了,这裂缝的能量...
不属于任何一界。她打断我,指尖轻轻划过残卷上一道焦黑的裂痕,那是三百年前她为救我硬抗雷劫时留下的,我试过用医道法则解析,用轮回殿的时空术推演,甚至调用了归墟里残存的天道碎片......她抬眼时,眼底浮起少见的慌乱,陈昭,它在投影。
投影?林雁秋的刀尖在地上划出半圈,把我们四人护在中央,什么东西的投影?
规则本身。苏清欢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像我们画符时要先定笔意,这裂缝里的,是定笔意的那只手。
九界轮回、因果劫数、修士寿命桎梏......都是它画出来的符。
荒原远处传来破空声,比刚才更密集了。
我知道是各宗派的探哨到了——北境荒原上一次出现这么大的异象,还是三千年前真仙大战时撕裂的虚空。
但此刻没人在意那些修士,顾九娘突然松开我衣袖,闭眼退后半步。
她的长发无风自动,发间那枚我亲手雕的桃木簪子咔地断成两截。
小九?我想去扶她,被林雁秋抬手拦住。
女镖头的刀光在身侧划出半圆,她在感应。
顾九娘的睫毛剧烈颤动,像有无数命运丝线在她眼底交织。不是降临......是观测。她突然睁眼,瞳孔里映着裂缝的光,我们被放在秤上称了,昭哥。她伸手按住心口,那里还戴着我用概率学算卦时给她求的平安扣,以前每回轮回,那影子只是推我们走棋路;现在......她喉结动了动,现在它要挑出能掀棋盘的人。
风里突然多了股焦糊味,我低头看掌心,纪元之钥的菱形宝石正渗出金红色的光。
这把陪我从练气走到真仙的钥匙,此刻烫得像刚出炉的铁,可我没松手——七次轮回里,它替我挡过三次天劫,碎过两次又自己愈合。
旧我在第七纪元说过,它是打破桎梏的火种,可现在,火种在烧我的手。
陈昭。苏清欢突然抓住我手腕,归墟残卷上的符文全灭了,它在找你。
我抬头,裂缝深处有光在聚集,像只睁开的眼睛。
那股压迫感从头顶直压下来,压得我膝盖发颤——不是修为被压制,是灵魂在发抖。
七次轮回里,我见过化神期大修士陨落时的绝望,见过洞虚境老怪被因果反噬时的扭曲,可这种被规则本身注视的感觉,比任何劫数都更让人喘不过气。
但我笑了。
你看。我松开顾九娘的手,一步一步走向裂缝。
林雁秋的刀当啷掉在地上,她喊了什么,我没听清;苏清欢拽我衣袖的力大得惊人,可我还是往前挪——七次轮回,我在雪地跪过断气的清欢,在雷劫里接过雁秋的断刀,在顾九娘被唾骂时把她护在身后。
我学浮力原理改御水术时手被灵气反噬到流脓,用火药改良雷法时炸飞半座山,用博弈论破阴谋时被人下过七次毒。
我是从练气一层爬上来的,不是谁的钥匙,不是谁的容器。
我是陈昭。我对着裂缝喊,掌心的金纹随着话音流转,那是融合了七次轮回记忆的印记,你设了九界轮回,设了寿命桎梏,设了因果劫数。
你让修士以为长生是恩赐,却不知道每升一阶都在替你背业。我感觉有什么从眉心涌出来,是刚才那枚暗金色印记的力量,但你漏了一样。
裂缝里传来风声,像有人在笑。
你漏了凡躯。我张开双臂,金纹从掌心蔓延到全身,凡躯会怕死,会贪心,会为了在乎的人不要命——这些你算不到。
风声突然变了,像玻璃裂开的脆响。
我看见裂缝深处有影子在动,不是顾九娘梦里的模糊轮廓,是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他冲我笑,开口时声音像千万人同时说话:第九纪元,开始。
话音未落,裂缝剧烈震颤,黑紫色的光碎成星屑,眨眼间就要闭合。
我正要退,眼角瞥见一道银光从裂隙里坠下,快得像流星。
它穿过荒原上的碎石堆,穿过结冰的河,没入北边极寒之地的方向——那里是苍澜界最北边,传说连化神期修士都不敢深入的永冬之渊。
昭哥!顾九娘扑过来抱住我腰,苏清欢的银针擦着我耳边钉进地面,林雁秋的断风刀已经追着银光出去三丈,又被她咬牙收了回来。
那是......苏清欢顺着我目光看向北边,归墟残卷突然自动翻页,停在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东西掉下去了。
林雁秋把刀插回鞘里,刀身还在嗡鸣:管它是什么,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鬼......她转头看我,眼里的狠劲软了软,等你说走,我就砍过去。
顾九娘抬头,脸上还沾着沙粒:昭哥,我们要去北边吗?
我摸了摸她发顶,被风吹乱的发丝缠着我指尖。
苏清欢已经开始收归墟残卷,动作比平时慢了些——她在等我做决定。
林雁秋的手还搭在刀把上,却悄悄往我身侧挪了半步。
风停了。
荒原上的碎石堆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像是刚才那道银光留下的余韵。
我望着北边的方向,那里的天空比别处更蓝,蓝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先回青水镇。我弯腰捡起林雁秋的刀,替她插回鞘里,但......我看向苏清欢,她点头;看向林雁秋,她咧嘴笑;看向顾九娘,她眼睛亮起来。
等安顿好,我们去永冬之渊。
远处传来修士的吆喝声,应该是苍澜宗的探哨到了。
我牵起顾九娘的手,苏清欢自动走在左边,林雁秋护在右边。
我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幅没写完的画。
风又起了,这次带着南边的温度,混着青水镇那边传来的桂花香。
我摸了摸眉心,那里的暗金色印记还在发烫,却不像之前那样灼人。
第九纪元,开始。
挺好。
我们走出去十步时,背后传来轰的一声。
我回头,看见刚才裂缝的位置,有片雪花缓缓落下——北境荒原的七月,从不下雪。
那片雪花落在地上,融化的地方,露出一点银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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