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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盯着那株从自己血里长出来的花,掌心麻得像被雷法劈过,指腹还留着花瓣的触感——不是植物的柔润,倒像摸在结冰的玉髓上,冷得刺骨。

昭哥。苏清欢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药香。

她不知何时蹲了下来,银镊尖儿轻轻碰了碰花瓣,别动。那镊子是她常用的,尾端刻着回春堂的春字,此刻在雪光里泛着冷白。

她夹下最边缘一瓣,放进随身的玄冰玉匣,匣盖刚合上就腾起白雾。这不是植物。她抬头时,眼尾的细纹绷得很紧,是规则结晶。

你看。她掀开匣盖一条缝,我瞥见花瓣在冰雾中浮起,表面的小字正在流动,像活的符咒。

天道之力在吞噬你的凡人本质。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匣边缘,那是她看诊时安抚自己的习惯动作,就像火融化蜡像。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脉门处的皮肤烫得惊人,你现在的体温比筑基修士还高,神识海在渗血——七日,已是极限。

除非......她的声音低下去,指甲几乎掐进我腕骨,有人能替你承载这份道种。

替?林雁秋的声音像刀劈开空气。

我转头,看见她单脚踩在碎了半边的石桌上,刀鞘砸出的裂痕里还冒着石粉。

她腰间的镇北镖局令牌晃了晃,打出去不就完了?她扯下束发的红绳,乌发披散下来,我这就去北境十二城,布断界大阵。

谁想趁你虚弱夺道,先过我雁秋刀!

她转身要走,我喊住她。

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外层的符纸已经发脆,边缘还留着我当年用炭笔标的火药配比。去青水镇,把这个交给老渔夫陈三。我捏着油纸包,指腹蹭过上面的折痕——那是刚穿越来时,我蹲在渔船上用破碗量火药时压出来的。

林雁秋接过油纸包,指腹擦过包角的水雷引信四个字,突然笑了:当年你在青水河边炸鱼,陈老爹追着你骂作孽,说要拿鱼汤钱抵你炸碎的渔网。她把油纸包塞进胸口,红绳重新束起头发,我这就去。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刀穗子扫过门框,你要是敢让九娘承道......她没说完,门砰地撞上,雪粒从门缝漏进来,落了我鞋尖一片。

顾九娘是在半夜进来的。

我守着炭盆烤手,听见窗纸被风刮得簌簌响,一抬头就见她跪在那株花前,月光从她背后的窗棂漏进来,照得她发梢结的冰碴子像碎星。

她的手指悬在花瓣上方,没敢碰,只是轻轻拂过花茎:昭哥,我小时候总梦见一棵树。她的声音像浸在冷水里,树皮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流动的光。

村里的神婆说那是命根树,说我克夫是因为树根缠着别人的命。

我想起青水镇的流言——顾九娘十六岁定亲,新郎当夜暴毙;十八岁换了外乡人家,迎亲队伍过镇口桥时桥塌了;二十岁再嫁,男方家着了天火。

她总穿素色衫子,走在街上连小孩都朝她扔石子。

可此刻她仰起脸,眼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光:刚才我摸这花,突然想起来了。

梦里那棵树,和这花的纹路一模一样。她抓住我的手,按在花瓣上,有人在梦里说:克夫非命,而是替天承劫。

昭哥,我不是灾星......她的眼泪滴在我手背上,我是道劫容器的残片!

你疯了?苏清欢的药杵当啷掉在药臼里。

她从里间冲出来,鬓发都散了,你经脉未通,连练气一层都没有,强行承道......她喉结动了动,会爆体的。

顾九娘却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我这一生,被人叫了二十年克夫。

婚服穿了三次,却连拜堂都没走到。她伸手抚过我眉心的血印,若真要死,不如死在改命的路上。她的指尖凉得像雪,可语气比炭盆里的火还烫,昭哥,你总说概率学能破命数。

那你算一算——我这条被人厌弃的命,拿来换你七日,值不值?

我喉咙发紧。

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蹲在镇口井边,有人往井里扔死猫,骂她灾星克井。

她没哭,只是默默捞起死猫,用破布裹了埋在野地里。

此刻她眼里的光,比那时亮了十倍。

我走出屋子。

苍澜界的天变了,不再是从前的灰蒙,而是泛着银白,像有人在织一张光做的网。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我摸出兜里的铜钱——是前世大学宿舍的旧物,边缘磨得发亮,正面刻着开元通宝,反面是模糊的划痕,那是老四输了二十次打饭,拿钥匙划的。

正面,我接受九娘的承道;反面,我另想办法。我把铜钱抛向空中。

它在银白的天光里转着,像个小月亮。

我突然笑了——前世的我,总靠概率和公式算尽一切;可这一世,我早学会了算不准才是人生。

铜钱落进雪里,没人去看是正是反。

后半夜起了雾。

我守在花前打盹,迷迷糊糊听见咔的一声轻响。

睁眼时,那株透明的花旁,竟又冒出一朵。

花瓣上的小字在雾里忽明忽暗,我凑近了看,最后一行刺得我眼眶发酸:道成之日,情断之时。

风掀起门帘,顾九娘端着药碗进来,发梢沾着雾珠。

她把药碗递给我,指尖擦过我手背:清欢姐熬的,说能缓你反噬。我接过碗,药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突然想起青水镇的春天——那时我还是渔夫,她蹲在河边洗衣,皂角泡子溅了我一身。

昭哥?她歪头看我,你发什么呆?

我低头喝汤,烫得舌尖发疼。

窗外的雾更浓了,那两朵花在雾里像两盏小灯。

我盯着花瓣上的字,喉咙里的药苦得发涩——道成之日,情断之时。

可我忽然想起,前世导师说过:真正的破局者,从不会按规则出牌。

我放下碗,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是凉,但这次,我没让她缩回去。

九娘。我轻声说,明天,我们去镇北的后山。

我记得那里有片野梅林,开得正好。

她眼睛亮起来:真的?

我从前总听人说,可......她顿住,低头笑,可没人愿意带我去。

现在有了。我摸了摸她发顶,等雾散了,我们就去。

窗外,那两朵花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应和什么。

我望着它们,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林雁秋的刀鸣——她该是已经到了青水镇,把引信交给陈三了。

雾里传来更清晰的脚步声,苏清欢举着灯进来,灯影里她的脸色比纸还白:昭哥,我刚查了古籍......她的声音在抖,那两朵花,是道心双生。

第二朵的字...

我打断她:先不说这个。我指了指桌上的药碗,这药太苦,你下次少放黄连。

她一怔,随即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知道了。她转身要走,又回头,后山的梅林,我也想去看看。

好。我应下,我们都去。

顾九娘的手在我掌心里动了动,轻轻回握。

窗外的雾渐渐散了,银白的天光透进来,照在那两朵花上。

花瓣上的字还在,但我没再看。

因为我知道——有些规则,是用来打破的。

而有些约定,必须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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