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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蹲下身时,膝盖压得青砖发出轻响。

那朵新绽的透明花瓣就在指尖下,纹路里渗着血丝般的字迹,道成之日,情断之时八个字像烧红的铁,烙得我瞳孔发疼。

这不是警告。苏清欢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药炉里黄连熬焦的苦,是天道的结算规则。

它算准了你会让九娘承劫,等你道成那刻,就斩断你与凡尘的羁绊——纯粹的道,容不得情丝。

我没回头。

指尖沿着花瓣上的血线摩挲,前世实验室里那些精密仪器的影子突然浮上来——天道以为自己是台完美运转的永动机,可再精密的程序,也会在变量前崩盘。

它算错了。我站起身,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苏清欢鬓角的银丝乱颤,我来这界不是成它的道,是来改它的规则。

顾九娘是在三更天挪到花前的。

我守了半宿,看她裹着我那件旧青衫,像片被霜打蔫的芦苇,慢慢蹲下来。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见她眼尾未干的泪痕——她从前总说自己克夫,可此刻我才看清,那些泪不是愧悔,是被误解了二十年的不甘。

昭哥。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雪,小时候我总梦见一棵树,树根缠着三具穿婚服的尸骨。

他们是我三任未婚夫么?

还是......她喉结动了动,三次失败的道种转移?

我心头一震。

二十年前青水镇那场瘟疫后,九娘被算出命犯孤鸾,从此每个说亲的人都在婚前暴毙。

原来不是她克人,是天道在拿她当容器试错——用凡人的命,测这方世界最恶毒的劫。

也许我不是灾星。她仰起脸,月光落进她眼底,是被锁在命格里的钥匙。

我摸出兜里那枚铜钱。

前世总揣在实验室白大褂口袋里的东西,此刻在掌心烫得慌。

苏清欢不知何时站到了廊下,抱臂皱眉:你还信这个?

我信概率。铜钱在指缝间转圈,天道设局必留破绽,它觉得情是杂质,可它不懂,情才是最乱的变量。我把铜钱按进九娘掌心,她的手凉得像块玉,我要的不是她替我承劫,是我们共承。

九娘的指尖在铜钱上轻轻一叩:怎么共承?

双心共鸣阵。我解下腰间的玉牌,那是用化神期时斩的妖丹炼的,分我体内反噬之力,借你命格缓冲。

但要立共命契——生死同担。

她突然笑了,眼尾的泪珠子跟着晃:我这条烂命,终于能派上正经用场了。

林雁秋是在卯时撞开院门的。

她的玄铁刀鞘上还沾着北境的雪,发绳散了半截,露出耳后一道新添的刀疤:西漠佛国的渡厄金身到了苍澜边界,南荒巫殿的噬魂幡在往青水镇飘。她把刀当地插在院中央,冻土裂开蛛网状的缝,他们以为你只剩七日,苍澜就成了无主的肉。

我盯着她刀上的血渍——不是她的,是敌人的。雁秋,帮我守七日青水镇。我指了指厨房方向,那里还搁着半坛没腌完的酸黄瓜,不是守城,是守住...

人味。她接口,刀疤跟着嘴角往上扯,你那碗加了姜的鱼汤,九娘洗了二十年的皂角水,清欢熬药时冒的烟。她弯腰拔起刀,刀身上映出她发亮的眼睛,谁敢动这些,我剁了他喂镇外的老鱼精。

当夜,我在院中央的无名花前布阵。

月光像水,漫过我用精血画的符文。

每道纹路都疼得我脊梁发颤——真仙的血,本不该这样贱卖。

昭哥。

我抬头,顾九娘站在台阶上。

她手里捧着三团碎布,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是前三任未婚夫留下的婚服碎片。

她赤着脚,脚腕上系着我去年送她的银铃铛,走一步,叮铃一声。

以前他们说,我穿一次婚服,死一个男人。她把碎布扔进阵眼,火星子腾地窜起来,今晚我穿第四次——她褪下外衣,露出里面月白的新嫁衣,金线绣的并蒂莲在火光里活了似的,这次,我要活着走出洞房。

她踏进阵里时,银铃铛响成一片。

我握住她的手,能摸到她腕间跳动的脉搏——比我的还快。

若撑不到天亮......她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心慌,来世你还请我喝鱼汤么?

阵法启动的刹那,天地间像被泼了盆墨。

那两朵透明的花突然疯了似的抽枝,第二朵花茎里挤出片极淡的新瓣,像婴儿的指甲盖。

花瓣上的血字开始剥落,簌簌落在我们脚边,变成星星点点的光。

九娘的手在我掌心里收紧。

我能感觉到反噬之力顺着手臂涌过去,像烧红的铁水,可到了她体内却软了——她的命格像团棉花,把那些要撕碎我的力量,轻轻兜住了。

子时三刻,变故突生。

九娘的身子猛地一震,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喉头溢出声闷哼,血沫子溅在我衣襟上。

可那血没落地,凝在半空成了晶状,折射出七彩色光——不是苍澜界的颜色,倒像......

这不是反噬!苏清欢的声音从院外撞进来,她发簪歪着,手里攥着本烧焦的古籍,是外界共鸣!

九娘的命格,连着第九界!

我盯着那团悬浮的血晶。

它在月光下缓缓旋转,里面映出的影子,像是座被雾笼罩的城——不是苍澜,不是西漠,不是南荒。

九娘的血晶还在转。

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远处林雁秋刀鸣的回响,还有苏清欢翻书的哗啦声。

这方世界的天道,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它用来锁人的克夫命格,竟是打开第九界的钥匙。

而它以为会被斩断的情丝,此刻正缠着那团血晶,越缠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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