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娘的手贴在我心口,脉搏跳得像被暴雨打湿的蝴蝶。
我盯着她眼尾那点朱砂痣——三年前她替我补渔网时,被木刺扎破手指,血珠溅在这儿,我逗她说是新纹的媒婆痣,她红着脸用草药汁擦了半宿,到底没擦干净。
如今这颗痣泛着青,像被泡在深潭里的珊瑚。
陈昭。苏清欢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银针,扎得我后颈发紧。
我抬头,见她指尖搭在九娘腕间,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她的命格在翻涌,像要把魂魄都呕出来。
刚才那话不是她说的,是门里的东西借她的嘴传话。她另一只手攥着脉枕,绣的并蒂莲被指甲抠出个洞,那扇门...只认两种人。
要么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纯粹道体,要么是能装下天道规则的纯粹容器。
你若踏进去——
湮灭?我摸出怀里的青玉瓶,这是清欢用三十味药材炼了三个月的护心丹,此刻在掌心硌出红印,我在青水镇被水盗砍断胳膊时,你说这伤要养三年;九娘被泼粪那天,你蹲在巷口给她擦脸,说命格是骗人的,人心才是秤砣;雁秋押镖坠崖那次,你守在她床前七天七夜,说我医得活天下人,偏医不得自己怕输的心。我捏碎玉瓶,药粉簌簌落在九娘腕间,现在你告诉我,天道要我做个没心没肺的容器?
院外传来脚步声,林雁秋掀开门帘,玄铁残片在她腰间撞出清响。
她鬓角沾着血渍,是方才和那群和尚动手时溅的,见我捏碎玉瓶,眼尾一挑:陈昭,你疯了?
疯的是天道。我转身翻出床底的木箱,霉味混着潮木气息涌出来。
箱底压着张泛黄的草纸,边缘被虫蛀出星星点点的洞——这是我刚穿来那年画的,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浮木和火药的位置,旁边写着御水术改良版·防偷袭阵。
那时我连引气入体都不会,只敢在夜里蹲在河滩,拿破陶罐装火药,和九娘一起埋在青石板下。
雁秋。我抽出她腰间的玄铁残片,指腹蹭过上面的古纹,你说这是从极北冰原的陨星里挖出来的?
是。她解下镖旗,红绸在风里猎猎作响,那老修士说玄铁能镇气运,我抢了半块——
够了。我把玄铁残片按在草纸四角,又摸出三样东西:水雷引信还沾着林雁秋的血,血晶是苏清欢从九娘命格里提炼的,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无名花瓣蜷成个小卷,像团凝固的血。当年我用火药和浮木拼阵法,现在换玄铁当锚点,血晶做引子,花瓣锁频率。我指尖抵着草纸中心,不是开门,是搅局。
让天道分不清谁是道体,谁是容器。
苏清欢突然抓住我手腕。
她的手常年浸药,总带着股艾草香,此刻却凉得像块玉:这是同归于尽的法子。
大学物理课学过,多波干涉能让原本的波失效。我抽出手,在草纸上画出新的符纹,就像那年你用酒精消毒,打破了修士外伤必须用灵草的规矩;雁秋用水雷炸水盗,破了御水术才能控水的死理;九娘用概率学算婚期,拆了克夫命的谎。我抬头看她们,天道说情断才能成道?
那是它没见过——
青水镇的渔夫妻子在船头补网,镖师闺女追着糖葫芦跑,药铺里飘着艾草香。林雁秋突然笑了,她撕下镖旗一角,绑在玄铁残片上,镇北镖局的规矩,不丢货,也不丢人。
苏清欢从袖中摸出银刀,刀刃划过手腕的声音像春冰初裂。
血珠坠在阵眼,在草纸上晕开朵小红花:当年你说消毒能救人,我嫌你胡闹。
现在我信了——有些规矩,就得用活人血来写新的。她按上我的手背,若阵成你必死,我要让你死在有人记得的地方。
九娘的手指突然在我掌心动了动。
我低头,见她睫毛颤动,像蝴蝶在雪地里扑腾。
她腕间的银铃铛轻响,是三年前我在集上买的,摊主说铃铛响,灾祸散。
此刻铃声混着苏清欢的药炉咕嘟声,林雁秋镖旗的猎猎声,在我耳边织成张网。
第七日黎明。我握紧九娘的手,雁秋守阵东,清欢守阵西。
凭什么?林雁秋把刀往地上一插,要守一起守。
苏清欢没说话,却走到我右边,指尖搭在我后颈——那是她给病人渡气的手势。
我笑了。
天快亮时,天穹突然裂了道银白的缝。
像有人拿玉簪子划破了黑绸,露出后面的混沌。
缝里漏出枯枝的影子,盘根错节,每根枝桠都缀着星尘,组成扇巨门。
门后站着个背影,穿件褪色的白T恤,是我前世在实验室的样子——那时我总抱怨论文写不完,哪知道写不完的论文,后来成了我最想回去的日子。
陈昭!林雁秋的声音带着破音,她的刀在发抖,那门在吸灵力!
我能感觉到,周身的灵气像被抽干的河水,顺着门缝往门里淌。
九娘的手越来越凉,凉得我骨头缝都发疼。
但她的命格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顺着我的血管往心脏钻。
我引着那股热,混着苏清欢渡来的寒气,林雁秋传来的刀意,在阵心拧成根绳子。
天道说情断才能成道?我对着天门大喝,三人的灵力在头顶交织成网,我偏要一家三口过日子!
无名花啪地绽开第六瓣。
这次花瓣上的字不是血写的,是用月光描的:情若同根,道自共生。
天门剧烈震颤。
枯枝上的星尘簌簌坠落,像下了场银雪。
门没开,却有光从裂缝里漏出来——不是清冷的天道之光,是带着烟火气的暖黄,混着鱼腥味、药香、镖旗的红绸味,像极了青水镇的早晨。
光里有个模糊的身影。
他背着光,我看不清脸,只看见他手里攥着卷竹简,竹片上的字被光映得发亮。
他开口时,声音像穿过二十年的风,带着我熟悉的口音:第九界...有人醒了。
九娘的手指突然攥紧我。
我低头,见她睫毛上挂着泪,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
苏清欢的药炉砰地炸开,药香混着烟火光,漫得满院都是。
林雁秋的镖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红绸扫过我脸,像谁轻轻擦了把眼泪。
天门的裂缝开始合拢。
但那道身影还站在光里,竹简上的字我终于看清了——是我前世的笔记,写着多波干涉实验步骤。
陈昭。九娘的声音像片刚晒好的渔网,带着太阳的暖,我好像...听见树在笑。
我把她的手贴回心口。
这次,她的体温不再像雪,像青水镇春天的河水,带着冰碴子,却裹着化不开的暖。
院外传来雄鸡打鸣。第七日黎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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