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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盯着手背上那道幽蓝裂痕,指节突然传来钝痛。

低头一看,原本流转金光的真仙之体竟爬上了青筋,虎口处还凝出层薄茧——像极了刚穿越来青水镇时,拉着渔网在风浪里挣扎的模样。

别慌。苏清欢的指尖搭上我腕脉,玄冰玉匣里的银针嗡嗡轻鸣。

她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却强撑着医者的冷静:不是退化,是凡化。

新道则在剥离超然性,你正在变成道则载体,而非道则本身。

我屈指敲了敲自己手背,老茧磨得指腹发痒。

前世在实验室碰试管时,总嫌这双手不够细腻;后来在青水镇打渔,又恨它们被咸水泡得粗糙。

如今这双手既没真仙的金光,也没修士的灵力流转,倒像极了最普通的凡人——我忽然笑出声:挺好,以后打架不用抬手引雷了,能自己去买盐。

你呀。顾一枝不知何时凑过来,指尖轻轻抚过我手背上的茧。

她腕间那圈淡青色的痕还在,像串褪色的翡翠镯子,当年在河边教你补渔网,你总说这破网哪有流体力学有意思,现在倒念起它的好来了?

无名花的第八瓣唰地展开,三簇金光在花心交缠——陈昭、顾一枝、苏清欢,三个名字像被青藤缠在一起的石锁,压得人心头又暖又沉。

顾一枝的指尖停在苏清欢三个字上,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晨露:它在记录......新世界的初代印记。

院外突然传来咚的撞门声。

林雁秋的枣红马还拴在槐树上,马蹄踢得青石板直响。

她抱着卷染血的绢帛大步跨进来,发梢沾着星子似的碎草:陈昭!

镇东头王铁匠的小儿子非跟着我来,说要当面谢你破了他家绝后的命数——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我手背的老茧,又扫过无名花上的名字,嘴角一抽,合着你们三个在这儿玩结拜呢?

顾一枝的耳尖瞬间红透,抄起桌上的茶盏作势要砸。

林雁秋大笑着闪到我身后,展开怀里的血书。

绢帛上密密麻麻按满朱砂指印,最上面一行字被血浸透,墨迹晕成暗红:求陈仙人,留我们当凡人,准我们结婚生子,别再算命克夫。

我喉咙突然发紧。

三年前顾九娘第三次穿婚服时,喜服上的金线还没绣完,未婚夫就被山鬼拖下了悬崖。

镇民举着火把砸她的门,骂她灾星时,她缩在灶房里,把喜服叠了又叠,说下次绣并蒂莲就好了。

现在这卷血书里,我分明看见顾九娘的指印——不,是顾一枝的,在第三行最显眼的位置。

他们怕什么?林雁秋把血书往我怀里一塞,马靴碾过地上的碎茶,怕成了仙门圣地,就得断情绝爱;怕算个命就能定生死,连娶媳妇都要先问天道同不同意!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我阿爹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雁秋,镖局没了就没了,你别学那些修士,把人心也练冷了...

我抽出腰间的持印令。

这枚陪我从练气走到真仙的玉牌,此刻温得像块晒过太阳的鹅卵石。

笔尖蘸了血书里未干的朱砂,我在绢帛末尾添上一行:新天道第一条:凡人婚配,自主立契,天道不得干涉。

墨迹刚干,无名花的花瓣突然轻颤。

顾一枝惊呼一声,我们同时看见花心的名字里,林雁秋三个字正从花根处往上钻,像株破土的新芽。

苏清欢不知何时摸出三枚青玉简。

她向来素净的衣袖沾着针药味,此时却郑重得像在布什么大阵:我用逆脉归元术的残余灵力,炼了共命印。她把玉简分给我和顾一枝,第三枚却递向林雁秋,不是主仆契,不是夫妻契,是同行契——三人同执道则,谁想独吞,印就自毁。

林雁秋捏着玉简的手直抖:我?

我又不懂医,也不会算命......

你懂人。苏清欢的眼尾还红着,语气却像她煎的药汁,清苦里带着回甘,新天道最缺的,不是力量,是守门人。

那些算卦的、看相的、说什么天命不可违的——她突然笑了,总得有人拎着鞭子盯着,不许他们再拿天道当幌子欺负人。

林雁秋猛地把玉简塞进怀里,转身用袖子抹了把脸:说什么呢......我这就去镇口贴告示,说新天道第一条......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到底没说完,大步往外走时,枣红马咴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应和。

持印令在我掌心发烫。

我跃上青水镇最高的望仙台,天穹上那道银白之网正缓缓碎裂。

每刻下一道新规,无名花便绽放一瓣——

一、命格不得定生死,婚丧由人自主;

顾一枝在台下仰着头,眼里映着金光。

我看见她身后,王铁匠的小儿子正拽着她的裙角,举着根糖葫芦。

二、道则共享,真仙不得垄断长生;

苏清欢的药箱开着,银针在月光下泛着暖光。

有个白发老妇扶着她的肩,我认出是当年误诊害死她双亲的老医正,此刻正抹着泪给她递帕子。

三、九界通道开放,轮回转世自愿选择。

第九瓣完全盛开时,花心的字迹亮得刺眼:道在人间,不在天心。

夜风卷着鱼腥味扑上来。

我摸黑走下望仙台,青石板缝里还长着当年的野薄荷。

老屋前的槐树下,顾一枝正往石桌上摆鱼汤,青瓷碗里浮着半片姜;苏清欢把药箱当凳子坐,正给脚边的流浪猫喂药;林雁秋拍开酒坛泥封,酒气混着鱼汤香,熏得人眼眶发酸。

陈昭。顾一枝盛了碗汤推过来,你说新天道叫什么名字?

我吹了吹汤里的热气。

前世宿舍楼下的梧桐叶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时总嫌它落叶麻烦,现在才懂,所谓道则,不过是有人替你留碗热汤,有人替你拦下流言,有人在你最狼狈时,把名字刻进你的命里。

就叫家道吧。我说。

话音刚落,九界之上的天穹突然裂开一道暖光。

那光不像仙门的灵气那么冷,倒像灶房里的柴火,带着人间烟火气。

我眯起眼,隐约看见无数身影在光里行走——有挑着菜担的老农,有牵着孩子的妇人,有背着书箱的少年。

他们抬头望着这边,眼里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只有最普通的、活着的欢喜。

后半夜我坐在老屋门槛上,摸出兜里的铜钱。

这枚跟了我十年的顺治通宝,从前用来算卦问天道,现在不过是枚普通的铜片子。

我抛起它,没看正反面,只听叮的一声,它滚进了门槛缝里。

在想什么?顾一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披了件我的旧外衣,袖口还沾着鱼汤的油星,明天镇东头的绣娘要给咱们做新衣裳,说要绣家道两个字在领口......

嘘。我按住她的手。

远处的河水突然起了涟漪,有细碎的光在水面上跳。

我望着那片光,忽然想起今早林雁秋说的话——镇口的娃子们总爱去河边玩,说能捡到会发光的石头。

睡吧。我拉着她往屋里走,明早......可能有惊喜。

月光漫过青石板,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花香,像极了无名花的味道,却更清,更暖。

第二天清晨,镇东头的小栓子举着朵花冲进我家院子。

他光脚踩得青石板咚咚响,手里的花和无名花长得一模一样,花瓣上却用金粉写着两个字——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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