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枝的话像块烧红的炭,“啪”地砸进我喉咙里。
我喉结动了动,指尖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三百年了,守灶者血脉断绝的传闻压得青水镇抬不起头,可她突然说“还没断”?
“户籍册。”我嗓音发哑,转身就往老屋跑。
梁上的木匣落了层灰,我踮脚够的时候,屋檐下的蛛网粘了满手。
木匣扣锈死了,我直接用锅铲撬,“咔”的一声,陈年黄纸混着霉味扑了满脸。
“陈姓渔户……五十年前最后一户,独子溺亡。”我一页页翻,指节捏得发白。
烛火在风里晃,照得“绝嗣”两个字像两把刀。
“别急。”苏清欢的手覆上来,她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素色裙角沾着药渣。
她推了推青玉簪固定的发丝,另一只手举着本泛黄的《百草心鉴》,“我翻到条冷记——守灶者不以姓传,以‘灶火印记’认亲。凡掌灶三十年者,手心会浮现金色盐斑。”
我浑身血液一烫。
陈三叔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掌心那块黄斑……我当时以为是常年颠勺磨的老茧!
“走。”我扯起苏清欢就往门外冲,门框撞得吱呀响。
接下来三天,青水镇的灶台都被我们掀了个遍。
第一天,西头李屠户的掌心只有油垢;第二天,南巷卖炊饼的张老汉摊开手,茧子厚得能磨针;第三天傍晚,林雁秋的短棍突然敲在镇东破庙的门框上:“陈昭,来看看这个。”
庙门帘被她掀得噼啪响。
光线漏进去的刹那,我看见个白发老妇蹲在土灶前,围裙沾着面屑,正往灶里添柴。
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像老树根——是镇东那个哑婆,我常看她给穷孩子分剩饭,却从没注意过她的手。
林雁秋蹲下身,捏住她沾着面粉的手腕。
老妇惊得要缩手,可当林雁秋掰开她掌心时,我们全僵住了。
两块对称的金斑,像撒在雪地上的盐粒,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顾一枝不知何时站在庙门口。
她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金斑。
我看见她眼底的树纹流转,像春风吹过藤蔓:“她不是守灶者……是‘灶母’,一族最后的血脉延续者。”她顿了顿,声音发闷,“她不会说话,是因为三十年前为护灶火,吞下了一块‘封言炭’。”
哑婆突然抓住我的袖子,指节因为激动而发白。
她指着自己喉咙,又指向土灶,眼睛里全是火。
苏清欢当晚就翻出药柜底的血晶。
她捣药杵敲得叮当响,说:“通脉散要以血晶为引,能化炭毒。但过程……”她抬头看我,“会很疼。”
哑婆却拼命点头。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灶上的陶锅——那口锅正“咕嘟”冒着热气,是她给孩子们煮的粥。
药汁喂下去的刹那,哑婆浑身剧颤。
她的指甲抠进泥地,额头的汗滴成线,可眼睛始终没离开那口锅。
直到后半夜,她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咳”,然后,带着血沫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锅……熄了没?”
我冲过去握住她的手:“没熄,火旺着,汤滚着。”
她老泪纵横,布满老年斑的手探进怀里,摸出块焦黑的锅片。
锅片边缘还沾着河沙,可内侧的纹路我再熟悉不过——那是陈三叔那口铁锅的残片,当年他为救落水的我被急流卷走,整口锅都沉了,只剩这一块被冲上岸。
“我爹临死前说……”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盐不能断,火不能冷,等的人总会回来’。”
第二日晌午,我跃上镇中心的石桌。
三十七名考生捧着粗瓷碗围过来,哑婆颤巍巍站在我身边,手里攥着那块锅片。
“从今日起,‘守灶堂’重立。”我举起锅片,阳光照得金斑发亮,“由哑婆掌灶,三十七人为徒,专司‘烟火道基’传承。”
林雁秋跃上旁边的老槐树,短棍扛在肩头:“你不怕又成新神坛?”
我望着她身后飘着炊烟的屋顶,笑了:“神坛要香火,我们只要灶火。”我伸出三根手指,“三条规矩:一、掌灶者不得离锅三日;二、传艺只教烧火,不教法术;三、每锅汤必留一碗,摆向河边。”
顾一枝走过来,指尖抚过锅片。
树纹从她眼底漫到指尖,缠上哑婆的手腕:“树说,这才是真正的‘道统归位’。”
当夜,老灶膛的火比往年都旺。
哑婆把锅片搁在锅底,陈三叔的旧锅铲在她手里像活了似的,翻搅间带起金色的火星。
三十七名考生围坐着,粗瓷碗里的汤面浮着油花,香气裹着灶火的暖,漫过青水镇的每道巷口。
“掌心!”苏清欢突然低喝。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每个考生的掌心,都浮起了淡金色的盐斑,像被汤汽熏出来的。
苏清欢捏着考生的手,医术玉牌在她腕间发烫:“不是传承,是‘共鸣唤醒’……只要真心守灶,凡人皆可成‘灶者’。”
我摸着怀里的旧陶罐,罐底陈三叔刻的“留碗汤”三个字还在。
窗外,东头张婶家的烟囱飘着白汽,西头李屠户的锅铲敲得叮当响,连破庙的陶瓮都冒着热气,像无数星星落进人间。
“陈三叔,”我对着灶火轻声说,“您那碗汤的债,我还不清……但我能让它一直烧下去。”
子时的风卷着饭香钻进窗户。
我正给哑婆添炭,突然有潮水般的声音漫进神识——
“回家……有汤。”
那声音太轻,却像春潮漫过心尖。
我猛地抬头,看见顾一枝站在院门口。
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发梢扫过老灶的锅沿,发出一声极轻的“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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