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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捏着玉簪的指节早没了知觉,苏清欢的银针敲在玉面上的脆响像敲在我太阳穴上。

她的指尖突然抖了一下,银针当啷掉在青石板上,抬头时眼尾泛红:陈昭,这玉......她喉结动了动,含着地脉母晶的纹路。

地脉母晶三百年前就随苍澜界大裂谷闭合绝迹了,可这簪子的矿脉走向......她突然抓起我的手腕按在玉面上,你摸,这冷意是不是和你说的前世冰棺里的温度像?

我被她按得生疼,却真从玉里摸出股刺骨的凉——和前世医院太平间推床的金属扶手一个温度。

顾一枝不知何时跪在了我脚边,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簪头的昭字,突然闭眼。

我看见她睫毛剧烈颤动,像被风吹乱的蝶,额角很快渗出冷汗。

枝儿?林雁秋蹲下来要扶她,顾一枝却猛地睁开眼,瞳孔里映着老槐树的影子,却比月光还亮:树说......她嗓子哑得像砂纸,第九界没有天,只有家。

而苍澜界的天,是三百年前,所有未归者的执念被抽离后,凝成的伪神。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它用轮回锁魂,只为留住被想念的感觉!

你娘没死——她的声音突然破了,她当年车祸,魂未散,而是被天捕获,成了家念之核!

我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

前世记忆突然翻涌——暴雨夜的救护车鸣笛,我攥着那支玉簪跪在医院走廊,护士说送来时就没了生命体征,我把簪子塞进母亲手里时,她的手冷得像块冰。

原来不是冰,是被抽走了温度的魂。

《九界遗录》残卷......我踉跄着冲进屋,从床底摸出裹着油皮纸的旧书,泛黄的纸页上天道噬念四个字被我指甲抠得发皱,集体无意识......我喉咙发紧,荣格说过,人类共有的心理经验会沉淀成集体记忆。

原来这天道,就是被异化的集体执念!我抬头时,看见苏清欢的药箱敞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救过的病人送的平安符——那是被天道漏掉的、落地的念。

林雁秋的刀突然出鞘,刀光划破夜色:那我们熬了十年的汤,岂不是在喂它?她刀背重重磕在石桌上,震得茶碗跳起来,陈昭你说!

我按住她的刀背。

她的手滚烫,像当年押镖被劫时握缰绳的温度。不,我从怀里摸出枚铜钱——是陈三叔临终前塞给我的,说灶王爷要见外客,得给盘缠,汤是反向供奉。

别人祭天求长生,我们祭人留温情。我把铜钱嵌进玉簪底部的凹槽,天道靠吞噬执念活着,可我们让执念落地生根——家安花不是祭品,是反噬的种子。

玉簪嵌进灶台的瞬间,地脉突然震颤。

老槐树的枝桠疯狂摇晃,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汤锅里。

我听见头顶传来裂帛声——夜空像被撕开的黑布,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白是惨青的,瞳孔里翻涌着无数模糊的脸:母亲、陈三叔、哑婆,还有十年前被水盗杀死的林镖头。

回来吧......那声音像亿万母亲同时在哭,混着婴儿的啼哭、老妇的叹息,直往耳朵里钻,娘想你们...

张婶突然捂住头尖叫,她掌心的金斑(镇里灶火守护者的标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李屠户摇摇晃晃站起来,手里还攥着剁鱼刀,却直往院外走。

三十七户灶火守护者里,有十一个开始往天上飘,像被线牵着的纸人。

那是假声!顾一枝的头发无风自动,她整个人贴在老槐树上,指尖渗出鲜血缠在树根上,真娘不会让你们舍家升天!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我从未听过的厚重,像是老槐树替她喊出来的。

苏清欢的药臼砸在地上,她抄起菜刀剁碎一把红辣椒,又倒了半坛醋进药锅:辣破幻境,酸醒记忆!她舀起滚汤就往张婶嘴里灌,张婶被辣得直咳嗽,却突然抓住李屠户的胳膊:他爹!

咱孙儿还等着吃糖醋鱼呢!

我抄起陈三叔的锅铲。

那木头把儿上还留着他掌心的茧印。你要念,给你!我吼着,将三十七口锅里的汤同时掀翻——番茄蛋花汤、萝卜羊肉汤、荠菜豆腐汤,顺着地脉裂隙汩汩流进土里,喝吧!

喝个够!

天眼剧烈收缩,瞳孔里的脸开始扭曲。昭儿......那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是前世母亲哄我睡觉时的语气,你忘了娘吗?

我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十年前的画面在眼前闪回:母亲蹲在厨房给我煮酒酿圆子,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她把玉簪别在我领口,说昭儿上大学,要像玉一样干净;车祸现场那支簪子滚到我脚边,染着暗红的血。

你不是我娘!我举起锅铲,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天眼,我娘宁可魂散,也不会吃孩子的念活千年!

锅铲穿过虚空的瞬间,天眼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像受伤的孤雁。

它闭合前最后一道光投下来,照在院角的花坑里——那株早该谢了的家安花,此刻竟冒出粒新芽。

我擦了擦眼泪凑近看,花心处凝着三滴晨露,在晨光里折射出三个字:想你了。

苏清欢的手搭在我肩上。

她的指尖还沾着辣椒汁,辣得我眼眶更酸。这花......她抽了抽鼻子,好像不会谢了。

我望着那粒新芽。

晨风吹来,带着张婶家飘来的小米粥香。

远处传来李屠户的吆喝:今儿的鱼新鲜,给娃留条大的!顾一枝正给林雁秋擦眼泪,林雁秋别扭地偏过头,耳后的朱砂痣在晨光里红得发亮。

老槐树的枝桠轻轻摇晃,像是在应和什么。

我摸了摸灶台里的玉簪,这次摸到的不是冷,是温温的,像有人悄悄捂过。

天边的云散了。

我突然想起顾一枝说的第九界只有家——或许我们正在造那个界。

那粒新芽在风里颤了颤,我听见它轻轻说: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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