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以后,风头变了。邮电局分家改制,刮下岗风。周建军他爹周福贵,到点退休,那点老面子彻底不好使了。
新上来的局长,眼里不揉沙子。早看周建军这号“关系户”不顺眼了。上班点个卯就溜号,三天两头找不着人,活儿干得稀碎,投诉倒不少。头一批下岗名单,周建军大名赫然在列!
局长亲自抄起电话,打给刚退休在家的周福贵,语气贼客气,话里藏刀:
“喂?老周啊?在家享福呢?有个事儿…得跟您通个气儿。局里改制,精简人员…建军这孩子吧…唉,上班总找不着人,活儿也耽误好几回了…这次下岗名单…他头一个…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上面的意思……”
周福贵在家正泡茶呢,一听这话,手里紫砂壶“哐当”摔地上!老脸“唰”地白了!下岗?头一个?还是因为上班时候“找不着人”?他血压“噌”就上来了!
“局长!您…您等着!我这就把那兔崽子揪回来!给您个交代!”周福贵吼完,电话一撂,连假牙都顾不得戴严实,抓起他那根老藤条拐棍就冲出了门!老胳膊老腿跑得飞快,哪像个退休的?活像要去抓贼!
镇上就那两家“电脑房”(那会儿还不兴叫网吧)。周福贵熟门熟路,直奔街角那家烟雾缭绕、键盘声噼里啪啦的“奔腾电脑屋”。门一推开,一股子泡面味混着烟臭味扑面而来。
周福贵老眼昏花,眯着眼在昏暗的灯光和人堆里一扫——嘿!最里面那台机子后头,缩着个熟悉的背影!不是他家那“宝贝疙瘩”周建军是谁?!
周建军正杀得兴起呢!屏幕上是楚河汉界,他鼠标点得飞快,嘴里还骂骂咧咧:“将!将死你!臭棋篓子!”唾沫星子喷了一屏幕。旁边烟灰缸里,烟头堆成了小山。
周福贵气得浑身哆嗦,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悄没声儿地摸过去,抡起那根油光水滑的老藤条拐棍,照着周建军撅着的屁股蛋子,狠狠就是一下!
“嗷——!”周建军疼得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原地蹦起三尺高!“谁他妈…”脏话没骂完,一扭头,看见他爹那张杀气腾腾、假牙都气得哆嗦的老脸,魂儿都吓飞了一半!
“爸…爸你咋来了?”周建军捂着火辣辣的屁股,说话都结巴了。
“我咋来了?!我他妈来给你收尸!”周福贵气得拐棍直戳地,梆梆响!唾沫星子喷了周建军一脸,“上班点卯你溜号!局里找你八百趟!电话打到我这儿了!下岗!头一个就是你!周建军!老周家的脸!让你丢到茅坑里去了!”
电脑房里打游戏的、聊QQ的,全安静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跟看猴戏似的。有憋不住笑的,噗嗤出声。
周建军臊得恨不得钻地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还想狡辩:“我…我那是…出来办点事…”
“办事?!办你娘的象棋事!”周福贵根本不听,老藤条又扬起来了,“给老子滚回去!现在!立刻!马上!找局长磕头认错去!工作要是丢了,老子打断你的腿!”
周建军一看他爹真急眼了,那拐棍抽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也顾不上疼了,更顾不上“将死”对手了,鼠标一扔,猫着腰,捂着屁股,在满屋子哄笑声中,被他爹用拐棍顶着后腰眼,灰溜溜地“押”出了电脑房。那背影,活像个被民兵抓住的俘虏。
结果?认错也白搭!下岗通知黄纸黑字,板上钉钉!周建军,光荣地成了新千年第一批下岗职工。捧着那点可怜的买断工龄钱,站邮电局大门口,看着自己工作证上那“邮”字被划掉,心里拔凉拔凉的。再瞅瞅街对面“金凤凰”厂门口拉货的大卡车进进出出,那滋味儿,比吃了十斤黄连还苦!
周建军下岗这事儿,跟长了腿似的,半天没到黑,就传遍了半个镇。莉莉在银行柜台里,正对着小镜子补她那红嘴唇呢,就听见隔壁“大喇叭”李姐跟人嘀嘀咕咕:
“听说了吗?邮局老周家那儿子…下岗了!头一批!啧啧,捧着个纸盒子出来的,脸跟苦瓜似的!”
“为啥啊?”
“还能为啥?上班点个卯就溜号!抓现行是在电脑房下棋呢!被他爹拿拐棍抽出来的!丢人现眼!”
莉莉补口红的手,猛地一顿!小镜子差点掉地上。下岗了?!周建军?!工作没了?!
她“啪”地合上化妆盒,脸上那点悠闲劲儿瞬间没了影儿!心里头跟开了锅似的:
下岗了?铁饭碗砸了?买断那点钱够喝几天西北风?以后喝风啊?她那点工资够干啥?买两件新衣裳都不够!
再想想周建军那副窝囊废样儿!上班摸鱼,下班打游戏,吃“回春宝”流鼻血…越想越恶心!越想越火大!
下班铃一响,莉莉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得飞快,后头李姐喊她都装没听见。到家一推门,一股子烟味加泡面馊味。周建军瘫在破沙发上,电视开着,里头吵吵嚷嚷,他眼珠子发直,脚边扔着那个装着他破烂家当的纸盒子,还有一纸“光荣下岗”的通知书。
莉莉那股火“噌”就顶到脑门了!她把小包往桌上狠狠一摔!
“周建军!你他妈还有脸在家挺尸?!”
周建军吓得一哆嗦,扭过头,眼神躲闪:“…莉莉…你回来了…”
“回来?我不回来等着跟你喝西北风啊?!”莉莉叉着腰,手指头差点戳他脸上,“下岗了?!头一个?!你可真行啊周建军!上班时间跑电脑房下棋?让你爹拿拐棍抽出来?全镇都知道了!我莉莉的脸!让你当擦脚布扔茅坑里了!”
周建军臊得脸通红,想辩解:“我…我就玩了一会儿…”
“一会儿?!一会儿就把铁饭碗玩没了?!”莉莉声音尖得能掀房顶,“瞅瞅你这副德行!窝囊废!废物点心!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人家林小燕是厂长!陈志强是技术大拿!你呢?下岗职工!买断那俩糟钱儿够你买几板‘回春宝’?够你打几天游戏?!”
句句话都像刀子,专往周建军心窝子里捅!他嘴唇哆嗦着,想发火又没底气,最后憋出一句:“…我…我再找活儿…”
“找活儿?就你?!”莉莉嗤笑一声,白眼翻上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盖邮戳你还会干啥?扫大街人家都嫌你懒!去工地搬砖?你那小身板儿,一袋水泥压死你!”
她越说越气,越看周建军越窝火,猛地想起什么,冲进里屋,“哐当”打开抽屉,翻出个红皮小本本——存折!她“啪”地摔在周建军面前的茶几上:
“瞪大你那俩窟窿眼儿看清楚!这上面还剩几个子儿?!水电!吃喝拉撒!以后全指着我那点工资?做梦!我告诉你周建军!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建军看着那存折上可怜巴巴的数字,再看看莉莉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粉都盖不住煞白的脸,心里那点男人的自尊彻底碎成了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莉莉看着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死样子,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光了。她狠狠剜了周建军一眼,那眼神像看一堆不可回收垃圾:
“窝囊废!你就烂家里吧!老娘不伺候了!”说完,高跟鞋踩得震天响,摔门而去!留下周建军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电视里嘈杂的声音,还有地上那张刺眼的“下岗通知书”,像一尊被抽走了魂儿的泥塑。
他慢慢弯下腰,捡起那个红皮存折,手指头抖得厉害。存折封皮上印着的“吉祥如意”四个烫金字,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建军下岗在家挺尸,莉莉看着就火大!这日子没法过!眼不见心不烦,她约了几个爱玩的小姐妹,直奔城里新开的“霹雳火”舞厅。
一进门,好家伙!镭射灯球跟抽风似的乱转,劣质香水混着汗味、烟味、狐臭味,糊人一脸。音乐震得地板都哆嗦,一群红男绿女在彩灯底下瞎蹦跶,跟群魔乱舞似的。
莉莉也豁出去了,灌了几口兑水假洋酒,踩着细高跟就扎进人堆里,甩头扭胯,想把周建军那副窝囊样儿甩出脑子。跳得正嗨呢,旁边卡座传来一阵破锣嗓子的大笑,还带着点熟悉的油腻味儿。
莉莉心里“咯噔”一下,扭头的动作都僵了。昏暗闪烁的彩灯下,卡座里坐着个秃瓢胖子,啤酒肚快把花衬衫扣子撑飞了,脖子上挂条粗得能拴狗的金链子(细看有点掉色),一手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小妹,一手举着啤酒瓶吹呢。那张油光光的胖脸,那口闪着贼光的金牙…烧成灰莉莉都认得!
王!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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