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没了，野兽啃的。消息传回镇上，议论了几天也就淡了。周家刚开始几天是很悲痛的，虽然莉莉不好，也是他家花了不少钱娶回来的媳妇，可惜了那么多的钱，现在儿媳妇没了，人财两空。
这天晚饭桌上，周母又叨叨：“建军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莉莉那丧门星没了也好…可你得支棱起来啊！找个正经营生！不能老靠爹妈这点棺材本吧？”
周父拐棍敲地：“听见没？我和你妈早晚要死的，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周建军扒拉着碗里的青菜，烦得很，闷声顶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明天就去找活！行了吧！”纯粹是被念叨烦了，想堵爹妈的嘴。
第二天，周建军在家睡到日上三竿，第三天，才磨磨蹭蹭蹭到“金凤凰”厂门口。看着气派的厂房，他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进了林小燕办公室。
“小…林厂长…”周建军搓着手，眼神飘忽，“厂里…还要人不？”
林小燕看着他，想起莉莉的结局，心里复杂。但终究是老乡，爹妈可怜。“你来干吗？质检，看零件有没有毛刺划痕。坐得住就行。”她给个机会，也算仁至义尽。
头一星期，周建军还算老实。穿着旧工装，坐质检台前，慢腾腾扒拉小零件。中午食堂吃饭，也不挑。周父周母偷摸来看过，难得没骂他。
林小燕以为他真转了性。
好景太短。第八天下午，流水线的“咔哒”声像催眠咒，小零件看得他眼冒金星。兜里剩那几张票子，烧得慌。瞅见组长去开会，他心一横，放大镜一扔，溜了。
熟门熟路钻进网吧。烟味汗味，键盘噼啪，这才是他的地盘！开机，上《传奇》，砍怪爆装备！啥质检，呆的烦死了，头疼。
他不知道，林小燕正好路过他空荡荡的工位，零件堆着，放大镜歪着。工友撇嘴：“早溜了，八成网吧。”
林小燕脸一沉，直奔网吧。烟雾里，周建军弓着背，眼贴屏幕，手指狂敲，骂着：“杀！爆他！”忘乎所以。
林小燕敲敲显示器。
“别吵！忙着呢！”周建军头也不回。
“周建军。”声音冷。
周建军一哆嗦回头，看见林小燕，脸刷白，手一抖，游戏人物“啊”一声挂了。
“林…林厂长…我…我就出来抽根烟…”
林小燕看着他灰掉的游戏画面，眼神彻底冷了。
“烟抽到游戏里了？活扔着不管？”她声音没起伏，“去财务结三天工钱。你被开了。厂子不是养老院。”
周建军臊得满脸通红，张着嘴，屁都憋不出一个。看着林小燕走远，网吧里嗤笑声一片，游戏里“队友”还在骂娘。
他磨蹭出网吧，摸摸空烟盒，看看手里票子，他转身又推开网吧门。
“老板，充二十，包夜，泡面加肠。”熟练得很。坐回老位置，戴上耳机，游戏音乐响，屏幕光映着那张麻木的脸。点根新烟，深吸一口，烟雾模糊一切。现实？去他妈的吧！游戏里砍人，起码还能听个响。
日子像“金凤凰”厂里的流水线，咔哒咔哒往前奔。小豆丁都能满地跑，追着厂里运零件的小推车喊“滴滴”了。
这天，林小燕在办公室对账，对着对着，一阵恶心劲儿直冲嗓子眼。她捂着嘴冲到水池边干呕半天，眼泪都憋出来了。缓过劲儿，她心里“咯噔”一下，掰着手指头一算——坏了，老朋友迟了小半月了！
她心里有点打鼓，又有点说不清的期待。下班路上，拐进药店，红着脸买了根最便宜的验孕棒。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林小燕捏着那根小塑料棒，躲在厕所，心砰砰跳。等啊等，那小小的观察窗里，慢慢悠悠，清清楚楚，浮出来两道红杠杠！
“志强！志强！”林小燕攥着那根“判决书”，鞋都顾不上穿好，趿拉着就冲出厕所，直奔还在被窝里的陈志强。
陈志强睡得迷迷糊糊，被媳妇儿摇醒，一睁眼就看见林小燕红扑扑的脸和亮得吓人的眼睛，手里还举着个…小棍子？
“咋…咋了？”陈志强有点懵，以为厂里机器又趴窝了。
“你看！两道杠！”林小燕把验孕棒戳到他眼皮底下，声音带着颤儿，是高兴的，“有了！又有了！”
陈志强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两道杠”是啥意思。他那张平时修精密电路板都没啥表情的脸，瞬间像通了电的灯泡，“唰”地亮了！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搂住林小燕，手臂收得紧紧的，下巴搁她肩膀上，嘿嘿傻笑：“我又药当爸爸了！”
林母知道以后到处显摆，恨不得全镇都知道。
刘婶听说了，第一个冲进林家小院，手里还拎着把没摘完的韭菜：“哎呦小燕！你妈说你又有了？好事！天大的好事！小豆丁有伴儿了！”她嗓门亮堂，震得窗户纸都嗡嗡响。
厂里的王师傅、李电工，一群老师傅下工了也凑过来，嘿嘿笑着道喜：“志强恭喜恭喜啊！晚上被窝没少使劲吧？”
陈志强有羞又骚，小红脸笑成花了:“滚你大爷的～孩子还在这呢。”
小豆丁被他爸抱在怀里，啃着个苹果，大眼睛滴溜溜看着一屋子喜气洋洋的大人，不明白咋回事。刘婶逗他：“豆丁啊，你要当哥哥啦！高不高兴？”
小豆丁歪着脑袋：“我不要当哥哥，我要当弟弟！”
童言童语逗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林小燕被围在中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心里那叫一个暖。上辈子和周建军的不痛快早被眼前这份热腾腾的幸福冲得无影无踪。她摸着还平坦的小腹，感觉里面揣着个金疙瘩。
这喜气儿，自然也飘进了街角那家烟雾缭绕的网吧。
周建军正跟人在《传奇》里抢BOSS，杀得眼红。旁边工位一个小子，是“金凤凰”厂里学徒工的弟弟，戴着耳机跟人语音吹牛：“…我们林厂长，怀二胎了！厂里中午加餐，红烧肉管够！啧…”
声音不大，但“林厂长”、“怀二胎”几个字，跟针似的扎进周建军耳朵里。他手一抖，游戏里一个走位失误，“啊！”一声惨叫，屏幕灰了，爆的装备让人捡走了。
“操！周建军你他妈会不会玩？！”耳机里队友骂声震天。
周建军没回骂，呆呆地看着灰掉的屏幕。林小燕…怀二胎了？陈志强那闷葫芦，又要当爹了？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自己那个被野兽啃得骨头都不剩的前妻莉莉，再闪过自己下岗、被爹妈骂、被林小燕开除的窝囊样…一股又酸又苦又涩的滋味儿，像泡烂了的黄连水，咕嘟咕嘟从胃里往上冒。
他烦躁地摘下耳机，狠狠摔在油腻的键盘上。看着屏幕上自己那个灰头土脸的游戏角色，再看看旁边那小子眉飞色舞的脸，只觉得这乌烟瘴气的网吧，比冰窖还冷。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吓了旁边人一跳。
“老板！下机！钱不用退了！”他吼了一嗓子，也不管别人看傻子的眼神，低着头，缩着脖子，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癞皮狗，一头扎进门外冰冷的夜色里。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林家小院里，笑声还在继续。陈志强给小豆丁剥橘子，林小燕摸着肚子，看着丈夫和儿子，晚霞的金光透过窗户，暖暖地洒进来。日子有奔头，这滋味儿，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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